“好了。”俞眠说得太专注,都没察觉钟执星是何时从沙发上转移到自己面前的。他感受到钟执星宽大的手掌捧住了他的脸,低且轻的声线里好像有很多的不忍和心疼一样,对俞眠说:“好了。”

钟执星和俞眠一样坐在米色地毯上,彼此的膝盖近得几乎要碰在一起。

俞眠凝望着眼前这张他不知道还要贪恋多久才肯彻底忘记的脸,有些痛苦似的蹙起眉头,脑袋也跟着摇晃了两下,说出口的话有些没头没尾的:“就是因为你总这样。”

他漂亮的茶色瞳仁蒙着一层浅薄的水光,但目光中的诚恳并未受到半分阻隔,他告诉钟执星:“钟执星,直男是不应该总对gay太好的,这种太深情的眼神也不太合适,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我这种心思敏感的gay,是很容易误会,很容易自作多情的……”

这段时间以来,总是动不动就戳弄钟执星心口、让钟执星心慌不已的那把有点钝的刀,在此刻幻化为无限多的尖锐锋利的针,很缓慢地,密密麻麻地扎进钟执星的鲜红心脏,带给钟执星绵密、持续不断的痛感,以及后知后觉且于事无补的惭愧。

钟执星早该对自己承认的

没有人会对普通朋友牵肠挂肚,关心对方是否有吃饱穿暖,心疼对方的眼泪,只想让他对自己笑。

也没有人会觉得普通朋友很需要自己的安慰和拥抱,觉得他的嘴唇很红很漂亮,很想亲一亲。

更没有人会觉得普通朋友穿女装太漂亮了,会因为嫉妒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觊觎他那副过分漂亮的样子,从而产生了只想把他关在自己的房子里的变态念头,想要把他藏起来,只供自己欣赏。

钟执星早就无法说服自己了。只不过逃避现实比直面真相简单,并且能拥有更多安全感,所以他蜷在安全区域里自我保护,反正自欺欺人也无人知晓。

但俞眠的眼泪是唤醒钟执星假寐状态的魔法,就算只是盈聚在眼眶里流转,也能叫钟执星良心不安。积攒太久的不忍和歉疚最终突破了安全阈值,复杂的情绪霎时变成了一座激烈喷涌的火山,源源溢出的岩浆全都淋在钟执星惶惶不安的心上。

而脆弱漂亮的俞眠就处于火山口上方,钟执星想要拥有不让炽烈的浆液溅到俞眠身上的最完美的方法,因为俞眠很怕痛,也很爱漂亮,所以他不想要俞眠受到半点伤害。

钟执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真心

却偏偏是在以伤害俞眠作为代价之后。

群~1~22~49?整理.221-1-19 1:1:49

1

凌晨四点多的天空,俞眠并不是从没见过的。

去年夏天的时候,钟执星陪他去了一趟豪庭海湾。

俞眠当时对于“在海边看日出”这件事有种难以说明的执着,三点四十闹钟一响,他便立刻起床洗漱。自我整理完毕之后,才跑到隔壁房间门口敲门按铃,叫假期起床困难户钟执星起床。

俞眠觉得钟执星很可爱的地方,就是学习日里他可以准时起床,可假日里如果不让他睡到满足,钟执星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不过,答应陪俞眠看日出确实是钟执星亲口应下的承诺,所以再艰难钟执星最终也还是强打起精神下床洗漱,毕竟钟执星是个信守承诺的高中生。

只不过因为实在是睡眠不足,所以直到出门的时候,钟执星浓重的起床气仍挥散不去。

四点二十的天色灰白,凌晨的海风略猛,俞眠屈腿抱膝坐在海滩上随意摆放的蓝白条纹躺椅上,偏过脸去看钟执星因为睡不饱所以脸很臭的样子,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钟执星绷着脸转过来瞪俞眠,见他笑得眼睛弯起可爱的弧度,又舍不得瞪他了。钟执星轻啧了声,把黑色的风衣脱下,给身旁被海风吹得发丝凌乱的俞眠披上,又绷着脸望向已经泛出橙光的海天交接的边际,语气里带了点平常不轻易暴露的不太耐烦的情绪:“烦死了,看什么日出啊。”

俞眠依然在笑,心脏机能积极运转,把俞眠内心的情绪搅拌成一种令俞眠胸口酸胀的独特感受。

能够和喜欢的人一起在海边看一次日出,俞眠已经很知足了。他并不想惊动钟执星,这条路不容易走,他只要留在钟执星身边默默喜欢他就好了。

其他的、逾越界限的念头,俞眠会非常自觉地将其压下,全部打包藏进暗流汹涌的内心。

隐藏爱意虽然很难,但是暗恋的酸涩感又很容易被臆想的甜蜜时刻冲淡

钟执星只是陪俞眠看完一场日出,但对于俞眠来说,这其实已经算是陪他做完了一场甜蜜圆满的美梦。

不过俞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毕竟这是他不可告人的私人秘密。

但这里的天空和海边的还是不同,至少现下没有大海特有的湿润味道,也没有猛烈得令人打颤的风力。

H市的悦玺华府别墅小区里的其中一幢,严实地把一月的风挡在坚硬的围墙之外,抱膝坐在玻璃落地窗前,望着晨景发呆的俞眠处于保持温暖的建筑里,因此并不会受到一丝半点的寒冷干扰。

俞眠觉得很混乱,昨晚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废话,钟执星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忽然就把他揽进了怀里。

在回H市的路上,俞眠就已惴惴不安,到家见到钟执星时,压抑了一路的情绪恍然间悉数爆发,叠加的紧张和惊慌威力慑人,但俞眠还没找到疏解的方法,就被钟执星的怀抱挑起了全部的疲惫神经。

钟执星身上有浅淡熟悉的薄荷香味,俞眠不知道是自己哭累了,还是钟执星的怀抱太温暖,他最后红着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像是累得没骨头了似的,竟就那么靠着沉默的钟执星睡着了。

俞眠记不清自己睡了几个小时,他反反复复地查看钟执星昨晚八点四十五发来的微信消息,开始猜测那时钟执星是刚离开这里,还是已经到家了。

钟执星要俞眠好好休息,说过两天如果俞眠冷静下来了,可以给他打电话。

窗外灰白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跃上来橙色的太阳,光线明朗清亮,像是驱散了全部的阴霾。俞眠出神地望着愈发明亮的光源,感觉困扰着他的迷惘却愈发浓郁,拨云见日的诉求好像是非常非常遥远的梦境。

俞眠在家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天时间,他发现自己无法思考,无论从哪个角度切入,最终都会被满脑袋的“钟执星”绕成无法解开的线团,倘若俞眠执意去解,乱成一团的丝线好似就会更加难解。

所以俞眠索性不再去想,放空了脑袋虚度时光。拨打钟执星的电话号码时,俞眠还在回想,自己是何时把钟执星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的。

耳边响起的是代表线路拨通的嘟声,俞眠忽然记起来,好像是他靠着钟执星睡着的那天傍晚,钟执星低声哄他做的。

但自己当时是怎么执行指令的,俞眠半点也想不起来了。

听筒的嘟声并没有延续多久,大概是五声或六声之后,俞眠便听到钟执星略冷的音质在耳畔的手机响起:“喂。”

俞眠原本混沌的思绪索性直接掉线,他有些傻地跟着“喂”了一句,然后下意识地恢复静默状态。

电话那头的钟执星呼吸平稳,像是很有耐心一般,在等待俞眠说些什么。但俞眠很安静,于是钟执星用一种类似安抚他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温柔地对俞眠说:“我现在过来。”

手机屏幕很快变黑,大概是被俞眠攥在手心太久,所以机身附有很接近俞眠体温的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绪放空的时间太长,俞眠的反应有些迟滞。他双手握在早已没有动静的手机上,仿佛捧着一块有点烫的铁块,他慢半拍地告诉自己,刚刚钟执星在电话里说要过来。

可是钟执星为什么要来?他不是已经跟钟执星说过绝交了吗?但是绝交的话,为什么他还要听钟执星的话把他的号码放回白名单?钟执星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呢?是在电话里没法说清楚的吗?

但事到如今,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思索机能重新运作之后,俞眠的脑海里便源源不绝地浮现他根本无法解答的疑问。他有些无措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深咖色房门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忽然响起敲门声,生怕自己一见到钟执星又会莫名其妙哭起来的俞眠一慌,便直接拉开了离他最近的衣柜门,整个人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