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下意识发出一个单字的语气词,不是很文明,但很能表达情绪。然而张明洋只是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笑意里略微带着点不屑,“别他妈操了,关灯。”

这话说出来更不好听,另外两个室友都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往这边探头,生怕张明洋和陈风会吵起来,“这不都躺着玩儿手机么,明天又不上课,着急关灯干什么?”

“不上课就不能早睡?”张明洋把眼罩戴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室友,用行动表示“我认为你很吵”。

“没事儿,我马上好。”只有陈风一个人还在下面,他只好不跟张明洋计较,对室友使了个眼色示意“没关系”,然后关了寝室的灯,开了自己桌上的台灯,把亮度调暗一些后,重新翻开日记本。

“晚风拂过黑白琴键,林荫小道有桂花香。薄荷爆珠,一杯烧仙草,我来到冥王星,弹吉他的男孩儿居住在那里,旋律像,盛夏室内的空调。

换了新的壁纸,今天,开心。”

原本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因为睡前有一点生张明洋的气,就在关灯前匆匆加上了一句:明天的早餐,不吃生煎。

2021-10-11 01:08:59

6.

陈风原本不想用徐远川做借口,但郑贤礼问他“你要上课,有那个时间么”,他只得借徐远川一用,说:我有个朋友要来南城实习,他前几天也让我帮他看看学校附近的房子来着,正好顺便了。

郑贤礼回道:那行。

陈风截了个图发给徐远川,用刷屏式的黄豆龇牙脸来表达兴奋,然后问郑贤礼:哥有什么要求吗?

郑贤礼迟了一会儿才回:隔音效果好一点的吧,我怕练琴吵到邻居。

徐远川说陈风终于学乖了,知道不那么实诚了,最好再编个理由去跟郑贤礼合租。

这话可能是徐远川随口说的,但陈风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满脑子都是他在厨房给郑贤礼做早餐,然后郑贤礼睡眼朦胧地从房间出来跟他说早上好的场景,接着一整晚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虽然没休息好,但陈风还是起了个大早,他得去琴房,今天有老师过来,确定没问题就可以安心等后天下午上台彩排了,那他下午就能空出时间来给郑贤礼看看房子。

老师这边很快就通过了,还问陈风有没有被学生会或者校团委之类的组织提前挖走,没有的话要不要考虑加入她们校艺术团,学分都是一样的。陈风立马答应了,因为张明洋之前问过他假期结束后要不要去面试学生会,陈风可不想跟张明洋在上课和回寝室以后再多另一层接触。

“艺术团其实是比较闲的,不会占用你多少课余时间,你擅长钢琴的话,到时候就来器乐部,面试期间我不一定在现场,但以你的能力肯定没问题。”老师说:“这边的琴房等假期结束了就会一直有人来,艺术团那边的琴就只有器乐部的人可以用,这样你随时都能练琴。”

陈风眼前一亮,喃喃道:“随时都能练琴…”

老师当然不知道陈风在想什么,点头说:“是啊,毕竟我们学校没有正儿八经的音乐系,这琴还是给你们表演系的学生上声乐课用的,你总不至于自己买一台电子琴放寝室里吧。”

陈风笑起来,“您说得对。”

他想,真是个好主意。

其实练琴对陈风来说并不算什么痛苦的回忆,小时候奶奶没给过他压力,是他自己做事之前喜欢先制定计划,计划中每天要练一会儿,到点了他就会主动坐到钢琴面前,哪怕高中之后不学了,也还是会练,倒是高中之后的寒暑假在南城安心学表演没琴可弹,他反而觉得浑身不舒坦。

上大学是一个新的阶段,他的计划表自然也重新制定了,比如没有琴在身边,就删除了练琴这一项,每天多出来的这点时间,他换成了出去散散步,寝室空间太小了,不适合一直窝在里面。

然而计划表都在军训结束后的当天夜里被他贴在书柜上了,老师今天的话又给了他新的启发--自己买一架电子琴。

倒不是多想练琴,主要是有理由说会影响室友休息,得搬出来住才行。于是他深吸口气,点开郑贤礼的聊天框,有些紧张地给他发过去一句:哥,你介意跟人合租吗?

这个点郑贤礼应该还在给人上课,陈风问完也不敢闲着,当即就去校外的居民小区打听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人还没走出校门,昨天晚上睡前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又开始继续播放了--他弹钢琴,郑贤礼弹吉他,傍晚在琴声中迎接日落,黄昏洒进屋子里,给琴键和琴弦渡上一层柔光,接着他们缓缓抬头,对视时侧脸在雪白墙面上落下一道剪影。

他只联想到这里,因为刚过完马路手机就振动了,郑贤礼回过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介意。

介意归介意,看房子是帮郑贤礼的忙,陈风再失落也得继续往居民楼走。一边走一边下载了一个郑贤礼那天用过的app,看看有没有什么关键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旨意,陈风翻来翻去,发现真的没有能租的一居室,不过他没着急告诉郑贤礼,把看起来比较合适的记下来,一个一个主动打电话联系,问能不能现在就去看房子,然后把备忘录打开,依次记录每一家的楼层、空间、朝向、装修、新旧,以及郑贤礼强调的隔音问题,甚至留意了隔壁和楼上楼下的邻居,凡是能注意到的他通通都记下来,细心程度像要自己在这里买房定居。

除了中午吃饭算是休息了一会儿,陈风就冒着大太阳从学校对面看到学校附近,再到过一站公交的距离,要不是傍晚学校有点事情必须得回去,他能在外面跑一整天。

晚上洗完澡陈风就开始整理他的备忘录,条理清晰,面面俱到,几张照片配一段文字描述,简直是做汇报PPT的程度,然而做完之后他仍然没发给郑贤礼,而是点开郑贤礼的聊天框,开始思索措辞。

陈风很怕主动给郑贤礼发消息,用徐远川的话来说,就是他在郑贤礼面前和其他人面前是两个极端,在郑贤礼面前稍微大胆一点都能要了他的命。陈风没反驳过,但这事似乎不受他控制,就比如现在想给郑贤礼说一下他这一天的“收获”,都犹犹豫豫不知道从何说起,直接把整理好的文档发给郑贤礼,他又怕郑贤礼觉得他这样多此一举,何况他整理得越详细,越像有意而为,他怕自己的那点心思会在郑贤礼面前一览无遗。

于是他最后只告诉了郑贤礼一个事实:哥,这儿周边没有能租的一居室了。

郑贤礼回过来一个:行。

陈风不想这么快死心,最后还是挣扎了一下,补充说:如果你不介意合租的话,选择还是挺多的。

发过去之后闭上眼睛开始默念上帝保佑,手机一振动还得先从手指缝里看,还好,郑贤礼没那么快回绝,他问陈风:方便接电话吗?

陈风从座位上跳起来,眼角余光瞥见张明洋在往他的方向瞟,他连忙戴上耳机出了宿舍,跑到上一层的楼道去给郑贤礼打语音电话,心跳快得仿佛能听见声音。

郑贤礼很快就接了,听陈风小声叫了句“哥”,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别扭。

陈风的音色属于磁性但不文弱的类型,从听筒里传出来就像昨天晚上路星洲在车里点开的都市情感电台,一开口就要念伤感文案似的,但陈风每次跟郑贤礼说话就好像很委屈的样子,这让郑贤礼很有画面感。

“嗯,你说说看。”郑贤礼应了一声。

陈风便滔滔不绝起来:“我看了有好几个地方,我学校对面有个三室一厅,空间大,书房可以用来放琴和电脑之类的,环境特别好,然后我学校后门附近有个两室一厅,那边小区稍微旧一点儿,房租很便宜,可是隔音效果比较一般,最后还有一个两室两厅,虽然是两室两厅,但是空间其实挺小…不过这楼下就是个琴行,平时就有人弹琴打鼓的,居民都表示不介意。”一口气说完这些才发觉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他又连忙收敛,“哥你要是有觉得不错的…我可以发照片给你看看,app上的多少有点儿美化效果。”

其实他去看的和记录下来的房子根本不止这三间,他只是把三室一厅、两室两厅和两室一厅都取一个代表,试探郑贤礼比较倾向于哪种户型,他的备忘录做得再仔细,都是给他自己看的,捋顺一些好加深印象,保证他在对郑贤礼叙述的时候不会结结巴巴--然而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并不满意,着急得像要逼郑贤礼立马交租金。

不过陈风那些有无必要的心理活动通通传达不到郑贤礼那里,郑贤礼听完只是思考了一会儿,接着问陈风道:“你问我介不介意合租,是替你来南城的那个朋友问么?”

“不是他…”陈风觉得打电话期间突然开始深呼吸会很怪,只好抬手捂住心口,试图让它缓一缓,然后鼓起勇气,把该说的话说了:“是我。”

郑贤礼感到好奇,“你跟室友处不来?”

“没有,哥。”陈风用从老师那里get到的理由解释道:“我想练琴,学校的琴房总是有人,本来打算自己买一台电子琴的,可是寝室实在放不下,而且大家的休息时间多少有些不一样,我怕吵到他们。”

郑贤礼沉默了一会儿,问:“这事你爸知道么?”

陈风一愣,不小心蹦出了点北城口音,“这跟他有啥关系?”

“那行。”郑贤礼说:“明天晚上我来找你,先看看吧,不合适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