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玄览拿了块巾,替秋延年擦拭发尾,擦了发尾又伸向前襟,怎料秋延年平日里连更衣都不假人手,经着娄玄览的隔着几层衣料的抚摸,身子轻轻地抖了一下。

娄玄览手停了一下,抬起头看秋延年。

可秋延年假借挪动着坐到了娄玄览的对面,拿起酒杯小酌。

娄玄览也不问,很快便化销了尴尬。

在静水处待停稳后,舟子便要离开。

柳丝悬为了掩人耳目,请的是寻常的画舫,这舟子主业是夜渔的,因而肯大晚上送人来这,想着是见惯了这些风雅的公子哥。

今晚还要夜渔,此刻便要乘了独木小舟要离开了。

舟子拱手:“小老儿先行了,二位公子若倦了想回去,挂两盏灯笼,小老儿自会前来。”

秋延年作揖:“劳烦老先生了。”

舟子摆摆手:“公子言重了。”

驾着小舟离开,因为是夜,此处显得格外的寂静,就连舟子拨开水面离开的声音一声声的听得都十分的清晰。

这醉花阴显然是娄玄览选过的,清甜并不十分上头,但又不似女子所饮用的果酒,除却入口的甜味之外,还有一丝涩涩的令人上瘾的花朵醉烂的味道。

“好友有心了。”秋延年的左手放在桌案上了敲打了起来,一下一下地,似乎还有节奏,“我平日饮酒不多,可柳丝悬那货却嗜酒如命,可无论是品酒还是酒品都不怎么样。”

“今日饮了玄鉴的醉花阴,才知何谓好酒,入口只感觉十分的清甜纯正,隐隐还有花香掺杂其中,蕴在口中只觉得温和十分,可是咽下去却觉得回味悠长,虽然特意选了清浅的,但并没有平常酒肆里面兑了白水所谓的”清酒‘那般寡淡’,待喝下第二口第三口,便觉得口舌生香,才升了一丝丝醉人的感觉……”

“停,”娄玄览摆摆手,“哪来这么多客套话。”

“不过是嫌下山打酒麻烦,才酿的罢了。”娄玄览嘴上是这样说着,眉毛却微微往上挑。“那你倒是说说这花味是什么。”

“大约是梨花?”秋延年首先想到的其实是桃花,娄玄览提过这醉花阴就埋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但他又觉得香味似乎对不上,仔细品了品,才回答。

“不错,旁人常道是桃花,好友果然与众不同。”娄玄览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秋延年的反应十分满意。

“总是喝酒仿佛总是少了一点意思。”秋延年手指打着的节奏依旧不停。心中盘算着时间,什么时候要开始对歌舫亲时这是重要的部分。

“不妨放歌赋兴罢。”

延年摆了酒杯,依次往杯中注酒,取了一支筷子,轻轻地敲击试音,调整了一下音阶,渐渐由破碎的音符,渐渐成曲,“请好友抚琴相和。”

娄玄览见到秋延年取出酒杯时就在同时取出了琴匣,拨弦了。

江上往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夜渔的渔民,秋延年仗着人坐在画舫里面,又放下了纱帘,无人见得自己,便唱起了江湖小调。

而娄玄览起初只是以简单的旋律稍加附和,配合上秋延年击打酒杯的音律,竟是已然重新为此曲重新作了伴奏。

不过一会儿竟然也能够和秋延年附和上几句了。

秋延年一时间忘记了时间,兴头上来了和娄玄览一唱一和,不亦乐乎。

渐渐地远处传来阵阵琴声,秋延年脸色一变,紧张起来。

对面的画舫弹得是较为中规中矩的《醉渔唱晚》,显然是有试探之意,但是见着这边的画舫很快就改变了曲调。

秋延年心下一沉。

娄玄览倒对这曲子十分感兴趣道:“对方是个琴道大家。”

那是自然,林云舒师从释源禅师,以琴艺见长。寻常人哪有这个福分听到。

秋延年见这四起的水雾,有了念头,悠悠吟唱: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秋延年吟得是《云中君》,《云中君》没有什么旖旎的意思,但与这风光十分相和。

娄玄览以为是友人起了兴致想要斗琴,林云舒却自然而然的以为来人是舫亲的,各自手中抚琴的动作皆是微微一顿,然而很快便极为默契重新抚动丝弦。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

琴声开始由方才的悠扬愉悦发生转变,对方的琴声变得缱绻而温柔多情,但节奏抓得很是微妙,有一种滞而不涩的新奇感觉。而娄玄览不紧不慢地,仿佛不很在意对方此时应对秋延年所唱而做的改换,依旧甘于为对方做衬,附和着对方此时精妙的转变。

因为是做衬,因此娄玄览的琴曲,并不会显得突兀,反而用了几个音阶,在琴曲的间隙中补足这即兴琴曲的欠美处。就这么将对方的的琴音衬得的更加的美妙绝伦。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乐声的此时又起了变化,娄玄览此时由先前做衬的态度中转换了过来,拨弄琴弦的手变化万分,有些咄咄,而这一点咄咄仿佛是幻觉,一下子又变得十分舒展,悦人身心,然而当听着者刚刚沉醉其中,他又立马换了个曲调,或急或缓,难以捉摸,就像天上的流云,只是一眨眼的瞬间就变换万端,琢磨不透。

最为可贵的是尽管二人琴曲的变化各有千秋,可这琴音的曲调竟无一丝的违和,并不会让听者产生聒噪嘈杂之感。

最让听者深感荒谬的事情莫过于:在这平静微凉的夜里没有夜凉如水,雾色如霜之感,反而在这平静的水面上体会了一把风起云涌,日光争辉。

“览冀洲兮有余,横四海兮穷......”

乐声逐渐到达高潮。

“思夫君兮太息,极劳心兮忡忡。”

最后这一句仿佛是做了结语。既将二人的乐声作结,又含蓄地表达了秋延年这个出题者兼听者的赞叹。

风也刚好停下了,雾气涌动得不再厉害,而此时月光也刚好被方才刮过来的云朵遮掩住了,失了月光,仿佛一场大戏落幕,只有船只与缓缓暗流的水拍击出来的声音。

而那琴声的主人所在的画舫此时已然靠近了许多。

“方才......是小女子输了。”仿佛是玉器相互敲击,主人的声音分外悦耳动人。虽然是落败的一方,但声音里并无落败者的气馁。

秋延年知道这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未必,若不是以‘云’为题,而是以‘云中君’为题,此番并不见得是姑娘输。”娄玄览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