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1)

“那是你的自由。”

最后一铲泥土也盖上了。阿奎那像是被狠狠掴了一巴掌,脸色陡然青灰,瞪着通红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海戈。

他的眼泪渐渐止住了。他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很久很久。久到眼前的光影全部熄灭,当头一阵刺目的聚光灯打下,他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被放置在广阔的舞台上,台下空无一人。他脸上涂满了可笑的油彩,发绺散乱在额前,癫狂又落魄地独自演出着。他对着虚无反复地号泣、反复地哀求,理所当然地,不会有任何呼应或是共鸣。

他慢慢松开了手。仿佛诧异对面的陌生人是谁,自己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有一部分的自己慢慢出离了这幅可笑的躯壳,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人只是他幻想中的鬼影。他两手空空,唯一所有的只有四周空洞又宏大的冷意。他已经被活埋在这沉寂的地底。没人听得到他的呼叫,没有一只乌鸦为他哀悼。

他的身躯里涌起了一种枯竭般的麻木。

原来他完全搞错了。自始至终,这墓地之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他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出自三岛由纪夫《萨德侯爵夫人》。标题只是化用对仗,并无深意。

第41章 32 莱尔两次转身走出办公室

八岁的时候,莱尔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唱诗班预备团。排在她身边是一个姜黄色头发的高大女孩,身上总是有一股甜腻的铁锈味。每次合唱练习的时候,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压过莱尔一头,甚至挤过莱尔站到前面去。莱尔当然不肯退让。两个人在空灵悠扬的赞美圣音背后面红耳赤暗中较劲,最严重的一次莱尔被她一胳膊捣扑在台上。莱尔怒不可遏,跳起来抓花了她的脸。两个人差点因此双双被开除出唱诗班。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教堂的正式演出后。莱尔留下来搬运器材,无意在后台发现了躲在角落旁若无人嚎啕大哭的她。莱尔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走了过去。

她僵硬地问:“嘿,这是在干嘛?”

对方霍然惊醒,定睛看清莱尔,猛地涨红了脸,当胸一巴掌把莱尔推倒在地。

“滚开!”她咆哮着,一扭身跑了。

经此之后,莱尔早早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哪怕再强横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刻。

第二,你不应该随随便便展露你的关心。

现在,她坐在赫尔珀办公室桌前,若有所思地望着对面端着电话筒正低三下四和妻子通话的赫尔珀。

“……当然,我完全没有忘记……不、不,你误会了……亲爱的,我怎么会那么想呢?……好的……如果你真心坚持的话……”

他擦着汗,好容易搁下了话筒。他空洞的眼神转到莱尔面上,终于回过神来,稍稍松弛了一下面部紧绷的神经,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多余地朝她解释道:

“是安雅……一些甜蜜的烦恼。”

莱尔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体贴地迅速引开了话题:“事实上,我是来找您汇报一下下个季度的工作……”

赫尔珀翻看着被呈到眼前的总结报表,微笑着点头:“之前阿奎那有和我提到你,用的形容词是‘令人惊喜’,他说你聪明、坦率、充满进取心,最难得的是,还富有同情和正义感。”

“他实在过奖了。”

“不,我认识阿奎那很久了,他并不是一个会说溢美之词的人。这是发自真心的,我也有相同的感受。”

他顿了顿,说:“莱尔,很多年轻的法律从业者并不缺乏聪明,或者说,他们是聪明过了头,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满口‘律法无情’‘优胜劣汰’,他们身上有一种机械的冰冷,一种浸透了优绩主义的傲慢。不错,他们往往能在残酷的竞争中出人头地,迅速爬到这个行业的顶端……”

他恳切地看着莱尔,真诚地说:“可是,我希望能尽可能长久地保持你的同情。莱尔,我们都是相近的族群。一直以来,鯫科都居于生态位的底层。也就是近几十年,我们才获得了普遍的受教育权。但是在社会政治经济许多方面,鯫科还承受着有形或无形的歧视。我们必须互帮互助。你听过那个寓言故事没有……”

莱尔赶紧打断他:“当然、当然。”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同情比攻击更难。”

“这是必然的。攻击只需要狭隘就够了,但是同情需要得更多:在年轻的时候,同情需要智慧,在年老的时候,同情需要力量。”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电话又刺耳地震动着尖叫了起来。赫尔珀脸上闪过一丝疲惫,强打精神对莱尔继续维持住那个亲切热情的微笑,问道:“莱尔,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莱尔识趣地起身告别。赫尔珀一面把文件夹递还给她,一面在尖锐嘹亮的电话铃声中夸赞(或是敷衍)了几句。

莱尔刚想走出办公室,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道:“对了,关于阿奎那”

赫尔珀停下了伸向电话听筒的手,微笑地朝她转过脸来。她几乎能看到他在这笑容背后控制不住失声尖叫的脸。

“你刚刚说什么?”他的声音几乎被不耐烦的铃声完全淹没。

QZ

莱尔想起他刚刚说的话,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甜蜜的烦恼啊。

她抱着文件夹走过吵吵嚷嚷的公共办公区。

一贯能热情鼓舞他人的赫尔珀,因为长期无法安抚和满足妻子,正百般无奈地面临着分居的威胁。

她的鞋跟在水磨石地面上喀喀作响,一步步走向阿奎那的办公室。

而一贯心无旁骛、醉心于工作的阿奎那……

她停住了脚。

她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啜泣声。

“不、不、不,达蒙妮,气温的变化不会导致一个人突然变成同性恋。”

“可是,查理确实给我看了一些类似的报道一些研究和剪报《不同温湿度对性取向的影响》之类的。我是说,万一呢?万一我太拘泥于成见而错过了真相?”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相:那些研究是坐冷板凳的大学教授为了骗取科研经费而瞎掰出来的噱头,那些剪报是阁楼里快饿死的小说家为了挣明天的口粮而胡诌出来的八卦,而你的男友只是一个妄想通过装疯卖傻来逃脱异地出轨的道德谴责的人渣这就是真相。”

“咳……兰波先生,你似乎对查理有很多成见。”

“我对他根本不关心。达蒙妮,我在乎的人只有你。你外祖父生前托付我,要在你大学毕业前,协助你妥善地管理你继承的遗产。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远离查理这种心怀不轨的拜金者。”

“您怎么能这么肯定?你不了解他,也许查理真的爱我……”

“我并不需要水晶球来预测查理的下一步行动,只需要看他的过去。我手边有足够多的法庭文件、民事诉讼文书、不良征信材料就像我之前给你看过的一样,他的不良记录和他的借口一样多。达蒙妮,一个人并不需要二十四小时的共处才能了解一个人……恰恰相反,很多时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