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过去只是过去,或许他改过了呢?查理是我见过最风趣、最幽默、最聪明、最体贴的男孩子,他从没对我撒过谎”
“他蠢,他不忠,他撒谎成性。他根本平平无奇。达蒙妮,因为你爱他,所以你选择对那些负面的信号视而不见。最重要的是你是你的想象。你那双爱人的眼睛,把他抬到了不属于他的高度。当一个人陷入爱情的时候,她就是有这种……凭空造神的本领。”
“您是说……这些日子以来的快乐、甜蜜……都只是我的幻觉吗?”
“爱情本身就是一种幻觉。上个世纪我们信仰宗教,这个时代我们信仰爱情它们本质是同一种东西:通过营造出一种超越世俗的幻觉,有时候要我们的钱,有时候要我们的命。”
“我不明白……如果我连自己的感觉都不能相信,我该去相信什么?”
“达蒙妮,有的时候,你甚至不是真正爱上了那个人,你只是迷恋上了那种感觉……玫瑰色的迷雾,珊瑚的色泽和珍珠的光辉,空气中飘荡着花草和蜜的甜香但是或早或晚,这层迷雾终究会散去。你会重新看清一切的。”
“……”
“现在是该醒过来的时候了。”
少女呜咽一声,把青春无知的眼泪洒在一双柔软的手捧起的高档奢侈品丝巾里。
现在是上午十点,在宽敞明亮的律师事务所办公室里。柔和的光线洒在抛光的大理石地板上。精致高档的办公桌上,轻巧放置着光泽耀目的金属姓名铭牌和摩洛哥皮文具架。办公桌后是一排排装满精装法律书籍的胡桃木书架,书架上摆放着各种荣誉证书和奖杯,彰显着这位职业律师的不俗成就。
这位富家少女的资产管理人兼律师兼迷茫时最信赖的人生导师阿奎那·兰波正坐在办公桌对面,戴着无限怜爱的微笑,从容地看着他的当事人。他的面貌、衣装、神情、谈吐,连并着这间优美体面的办公室,包装出一种多么令人心悦诚服的专业形象亚里士多德式的全知,弗洛伊德式的犀利,维多利亚式的文雅,还有可堪媲美电影明星的时髦和美貌永远清醒,永远理性,居高临下俯瞰着为情所困、可悲又可笑的芸芸众生。
达蒙妮不好意思地说:“我看起来太狼狈了,对吧,兰波先生?”
阿奎那从真皮座椅上姿态优雅地走下来,为她倒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柠檬水。他揽着她肩膀,一边指引她在咨询费支票上签字,一边亲切和蔼地对她说,她的纯真无邪是多么可贵,他的义务就是为她排忧解难、他随时乐意为她效劳……等等等等,直到把人送进电梯、送出办公楼大门、送进那辆静候着的加长版林肯。
“可怜的女孩儿,”阿奎那的助理莱尔把记录材料递给他,一边目送达蒙妮的背影远去,一边不带多少同情地说:
“天真得让人咋舌。我猜想她在家族血统觉醒、彻底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金融大鳄之前,还可以被花花公子再骗上三到五次。”
阿奎那心不在焉地从口袋里取出药瓶,哗哗往掌心里倒:“她的家族财富管理佣金每年要给律所带来两百万的进账,这点就值得我们尽心竭力地哄她开心了。”
“当然,您做得很好,赫尔珀先生开周例会的时候乐得眉开眼笑。”莱尔斜眼试图看清药瓶上的标签,却被阿奎那不露痕迹地避开了。
她顿了顿,决定单刀直入:
“那是什么?这周以来……这是你今天第三次吃这种药了这个剂量是正常的吗?”
阿奎那从她手中取走记录材料,不动声色地往回走:“缓解口腔溃疡的复合维生素而已,莱尔,你太大惊小怪了。”
“上个月有个好莱坞明星、奥斯卡金像奖获得者,被发现暴毙在比利弗山庄的豪宅里。”莱尔抓起文件夹,步履匆匆紧跟在他的脚步后,“警方调查出的死因是药物滥用这种新闻能给您带来什么触动吗?”
“当然,我实时收看了那场追悼会,简直是一场豪车博览会。真希望我死的时候有这样的排场。莱尔,你那辆大众甲壳虫的车贷还上了没有?多加把劲儿专心工作吧,好姑娘。我可不希望到时你开着那种档次的车来参加我的追悼会。”
莱尔脸红了。她气恼地把文件夹一股脑儿地丢在他的办公桌上,紧绷着脸不说一个字,闪身出了办公室。
一个好心的年轻姑娘对同事兼学长兼上司的关怀,充其量也只能止步于此了。何况,随着表面上毫无异样的时光继续往后推移,莱尔那一丝敏锐的怀疑,也像开了封的气泡水一样逐渐走味,变成了自觉无中生有的尴尬。
哪里需要他人来担心,且看看兰波先生在现实里有多么游刃有余:中午两点,他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整理那些棘手、精深、复杂的司法判例,眼睛紧盯着屏幕,苍白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同时一心二用,大声指点助理在文书细节上的薄弱环节和语法错误。下午四点出庭,穿着一身笔挺的阿玛尼西装,系着精致饱满的温莎结,打着恰到好处的手势,举证、质证、侃侃而谈,声音坚定而有力,论点犀利而精准,引得陪审团频频点头、面露微笑,把对方律师急得如坐针毡、汗流浃背,像是一匹连续跑了两百公里的老马。傍晚七点,办结一天事务,走出办公大楼,和同事友好而亲切地依次告别,得心应手地应对他人的恭维,对后辈调侃两句无伤大雅的俏皮话。
一个无可挑剔的有为青年,高级知识分子的入世代表,精英中产阶级的时代楷模那么多耀眼的光环堆砌在阿奎那·兰波身上,至于那些只有莱尔看到的小小细节越来越多的可疑的药瓶、越来越频繁的出入盥洗室、花费的时间是之前的三到五倍也只是光环后不值一提的微小阴影,是一个二十五岁女助理多管闲事的无端臆测。
毕竟我还年轻。莱尔暗暗想。或许我还欠缺一点老练的智慧。
然而这天晚上,零点过一刻,莱尔在自己租赁的公寓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她睡眼惺忪地在被窝外摸索了半天才捉住了话筒。她“喂?喂?”了好几声,对面却是一片缄默。
只有“沙沙”的背景音,像是一只巨型家蚕在无聊地啮啃一片有床单那么大的桑叶。
莱尔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几乎已经断定这是一个随机播出的恶作剧电话。但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她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
“……兰波先生?”
第42章 33 夜里垂下的绳索
电话那头传来吸气的声音。“……是我,阿奎那,”有人在电话那头叹息着,开口说道:
“莱尔,你能来安碧泽区的西港口接我吗?”
那是来自大西洋的呼啸的海风,长驱直入从话筒那头的港口沙沙地吹贯到了她的身上。
他说:“我现在……暂时开不了车。”
一个小时后,莱尔在西港口一座电话亭边上找到了阿奎那·兰波,和他那辆银红色的凯迪拉克。莱尔不无妒嫉地打量着这位曲线曼妙的美人。左侧车头灯碎了,车前保险杠略有凹陷,侧面轮毂处有些可疑的剐蹭痕迹,让它更显得楚楚可怜、引人心碎。
阿奎那正倚着车门吸烟。他穿着风衣系着薄围巾,但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拿烟的手抖得像是在拉手风琴。
“我是怎么说来着?”莱尔凛然地伫立在初秋港口凛冽的夜风里,神情严肃,像是刚刚捉住嫌疑犯的少女神探。她责难地瞪着他:“你根本没有照顾好自己。”
“我过了十三年成功的单身生活。”阿奎那淡淡地说,“偶尔也允许我开个小差吧。”
莱尔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阿奎那捻灭烟头,也坐到了她身边。
莱尔这才清楚地闻到车厢内那股浓重的酒气。她耸动鼻翼,嫌弃地问道:“这是什么?”
阿奎那面不改色地说:“我在车里酿造私酒,被联邦禁酒探员发现,狂飙120码逃窜了三个街区,终于摆脱了鸣笛追捕,直到自己的车也抛锚了。”
“……”莱尔紧闭双唇,扭动车钥匙发动汽车:“不想说算了。我又不感兴趣。”
阿奎那满身酒味,发音倒还很清晰:“这就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
“哈,我还以为你打给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助理。”
“你是个很优秀的助理。”
“多谢。虽然我更希望亲耳听到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清醒的。”莱尔换挡,倒车,一边扭头看后窗,却听阿奎那说:“不是这个方向……继续往前开。”
莱尔踩住了刹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阿奎那双眼直视着前方,白天里梳理得整洁得体的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不堪,蓬乱微鬈的发绺飘飘荡荡地覆盖着苍白的额头。这幅尊容和一个神志清醒之人应有的模样相去甚远。但是他的语调清晰坚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