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谢君一边跨过门槛,一边哼声道,“托哥哥的福,我好像一天天离死更远了些。”
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根本激不了卓不凡,他由着冯谢君先他这个兄长一步进了厅堂,彬彬有礼的随后而入。
兄弟俩发现今天的客人竟然同他们的外公一起,坐在厅堂主座上,是个慈眉善目的布衣老和尚,看他坐的位置,看来是贵客中的大贵客了。
“来了来了,这两小儿便是我方才同你说的两外孙,这是卓不凡,这是冯谢君,一个十七岁,一个才十五岁。”
江无涯将他们兄弟俩一一向那位老和尚介绍道,冯谢君像只爱撒娇的漂亮波斯猫,踩着罗汉凳的脚踏,就像往日祖孙两独处时一样,坐上了自己外公的膝上,蓝眼睛好奇大胆的打量着那老和尚,仗着自己年纪小生得又漂亮,直接问道,“外公,这个老和尚是谁呀?”
卓不凡在一旁轻声喝道,叫他不得在客人面前无礼。冯谢君把手炉塞在外公手里,信手拿过桌上的糕点吃起来,丝毫不理会哥哥的教训。江无涯一边对那和尚无奈笑道,一边溺爱的替膝上的爱孙剥着小橘。
“你瞧,我说的吧,这小的骄纵霸道,这大的心思过重,两人都聪明过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竺远啊,以后我就将他们托付给你了,该教训的时候,你就替我仔细严厉的教训,唉,这世上,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一人值得托付了。”
得知要他们兄弟俩拜这名叫竺远老僧为师,且明日便要他们离开侠客岛,随这老僧进不归山里修习。如此突然,连一向恪守规矩的卓不凡也有了异议,冯谢君更是抱着外公的臂膀摇头不允。
“我不要!君儿要待在外公身边,这世上君儿只有外公您一个亲人了,外公您不要君儿了吗,您不疼君儿了吗?外公您不是武圣吗,这世上还有谁比您教得好啊。”
冯谢君说着说着,蓝眼睛里就啪嗒啪嗒掉泪珠,江无涯知晓这孩子最喜欢用眼泪这一招来动摇人心,然而因为真的离别即将到来,江无涯看得外孙的泪水,心里仍不免难舍起来。但他还是硬下心肠说道。
“君儿,这位竺远大师,无论武功文学,还是心境修为,皆远超外公,他只是不喜江湖名利,遁隐于山中,否则武圣这个称号必是他的,而不是外公的。”
“阿弥陀佛,无涯兄实在谬赞。”
老和尚只说了这么一句,又作看客状不再说话,江无涯心一横,将冯谢君抱下地,背身一挥衣袖,喊人带两位外孙下去。
“此事已定,你们兄弟俩下去收拾行装,明日便同竺远大师出岛。”
冯谢君知道事情再无環转余地,也不会胡闹撒泼,只作伤心欲绝的哭泣离开,卓不凡倒是又留下一会儿,给竺远僧人进了茶,磕头拜了师,出厅堂前已经叫起了师父来。
次日清晨,卓不凡仍是一身玄色轻装,只肩上一个小背囊放了些替换衣物与书籍,冯谢君仍是盛装出行,行礼放满了好几个云母樟木箱子,得知不能带仆从,便只好咬牙一一舍去,只带了一袋金子和一只手炉,谁料在离岛行舟之际,竺远竟将两人所带之物全部丢入水中,冯谢君气得破口大骂,和尚只笑眯眯的念一声阿弥陀佛。
然冯谢君不敢真的动手,因为他们三人所乘小舟,无帆无桨,却如箭离弦般在快速的远离侠客岛。他们兄弟俩明白这全靠眼前的老和尚内力所驱,看来他们外公江无涯的话并不假,这个叫竺远的无名老僧,确实有一争武圣的实力。
三人花了十日,终于到了那不归山脚下,两个少年郎早已劳累不堪,头发蓬乱,衣物脏污,而竺远老和尚却片叶不沾,气定神闲,指了指通向山里的陡峭石梯,说道,“走完这些石梯,便是贫僧的寒舍,请。”
一声请字后,老和尚便如有风扶翼般,两首背后,疾步而行,转眼便消失在石梯的转弯处。卓不凡咬牙,提着铅沉的两腿勉力跟去,年幼又身弱的冯谢君折了一段粗枝作仗,慢慢登梯。
等冯谢君到了竺远老僧的住处,已日垂西头,卓不凡虽比他早到,此时却还累得坐在一树下缓神。
这里两座白泥青瓦小屋,夹着一块算是院落的空地相望,院子里晒着些草药和蔬菜瓜果,晾晒着一张渔网和一件蓑衣,根本瞧不出一丝习武气息,倒像一处山人猎户的居所。
竺远僧人搬着两套被褥从东边屋子里出来,走进西边小屋里,一边在炕上铺开床铺,一边在里头对两位弟子说道,“你们就住在这屋里头,君儿我知晓你心脉未完全恢复,山里头冷,你便与春生挤一道睡吧,不凡你生得高大就一人一卧,你们被子若是嫌短嫌薄,先过了今夜,明日同春生说。”
两兄弟难得异口同声,“春生是谁啊?”
竺远铺好被褥,从屋里出来,恰好此时山里头传来袅袅笛音,老和尚朝那笛音传来的方向笑道,“春生是你们的大师兄,放心,不会欺负你们的,倒是你们两个小人精,别趁为师不在,欺负春生。”
两人未料到这隐于山林的老和尚还有个大弟子,冯谢君对着那笛声皱眉,“吹得真难听。”
卓不凡却若有所思,喃喃道,“可听起来却很快乐潇洒。”
笛声愈来愈近,两人看老和尚的神态便知那吹笛者就是他们的大师兄春生,于是都有意无意的坐在院子里,等着瞧那叫春生的师兄是个什么样的。
只见烟霞山雾里,一个影子渐渐变浓变清晰,一个少年背着柴火,侧坐在一头大麋鹿背上,戴一顶竹笠,右手拿着一片箬叶吹着完全没调的乱音,这便是冯谢君说的“难听的笛音”,然而少年确实如卓不凡想的那样,快乐潇洒,他左手握着一根长长的迎春花作鞭,将它轻轻甩晃拍打着麋鹿的角,不像催促更像与这兽一起嬉闹。
他骑鹿行到院门外,看见东屋里升起的炊烟,知晓师父回来了,便高高兴兴的跳下鹿背,对那麋鹿作揖道谢说了声“多谢鹿君送我一程!”,那麋鹿听懂了似的,朝他俯一俯鹿角,随即转身跃进山中。
“师父!师父!你回来啦!”
告别了麋鹿,少年摘掉竹笠,盘在里头的一头白发如瀑散开,他甩着迎春花喊着“师父”,蹦跳着推门入院,一进院里却看到两个不认识的同龄人坐在树下看他。
春生立刻僵住了,用竹笠遮住自己红透的脸庞,小声的喊着师父,一溜烟的躲进了屋子里。
没一会儿,竺远便又将他带了出来,向他介绍那两兄弟。
“来来,春生莫怕,这是卓不凡,这是冯谢君,从此,他们两便是你的师弟了。”
“当真!”
春生脸颊上仍是一片飞红,棕红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躲在自己师父身后紧张的盯着两兄弟,这时卓不凡和冯谢君才发现他皮肤白得惊人,不仅头发,连睫毛都是白的。
“呵呵,当真,为师何曾骗过你。”
“太好了!我有师弟了!还是两个!”
春生高呼一声,从竺远老僧身后跳出,一把将兄弟二人抱住,兴奋得停不下话来,一会儿问卓不凡可不可以叫他不凡师弟,一会儿又对冯谢君的蓝眼睛哇哇赞叹,问他这么漂亮是不是小仙子,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初次见面如此聒噪羞红了脸,怯怯的把手伸回,讨好的问他们喜欢吃什么,一副马上就要去为他们狩猎的模样。
“呵呵,这位就是你们的大师兄,春生,将来要做天下第一的人。”
竺远老僧的这句话,两兄弟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们被他们的春生师兄牵着手,拉去厨房“点菜”了。老和尚笑着念一声阿弥陀佛,摇摇头走回了屋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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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已修改
第二章
《春生师兄》
第二章
春生没有姓,就叫春生,取自“春生万物”之意,是十八年前竺远路过一处桃林时捡到的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