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凡,你的眼睛……点火!”
卓仲达先关心侄儿的眼睛,城门洞里昏暗,他便抬手叫士兵把火把全部点上,这时人们才看清了这少年衣服上绣的花纹竟是麒麟。
麒麟袍?!这不是只有皇帝的贴身侍卫才能穿的么!
那知县目瞪口呆,盯向那顶蓝布轿子,腿一软险些跪倒出洋相,他心里豁然明白了这位京里故人究竟是谁了。
他才刚扶住旁边师爷的肩膀把身子站稳,卓仲达忽然跪下了,他立刻慌忙跟着跪,虽想一睹圣颜却又不敢抬头,只能听见那蓝轿子里坐着的人笑了笑,说道。
“不凡,你可知芙蕖县的西边有一座不归山吗?”
那穿着麒麟袍的少年单膝跪地,抱拳答道,“微…回主人,不凡知道。”
轿子里的人对他痛苦的诚实感到欣慰,他似乎对这位叫不凡的少年极宠溺,又似乎是使这少年最痛苦的人。
“那你可知,这芙蕖县的本名叫什么?”
“不凡不知。”
听他答不知,轿子里的人又转而问卓仲达。
“不凡不知,那身为他的二伯,二郎你可知?”
卓仲达跪在地上,答道。
“回主子,芙蕖原名弗去,因不归,故弗去。”
那轿子里的人听到卓总督的回答,又笑了,对那穿着麒麟袍的少年意味深长的说道。
“不凡,听到了么,因不归,故弗去。”
“回主人,不凡听到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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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封面图
第六十章
《春生师兄》
第六十章
是夜,靖安帝李后存下榻卓仲达包下的客栈中,此时,离春生与冯谢君下山还有六个时辰。
皇帝来了芙蕖县的事没有浙闽总督卓仲达来了那样被传开,地方的大人物中只有知县和这家大客栈的老板知晓。大太监张绪德特地将两人叫来提前警告,若是将“京里故人”的身份传出去便要就地砍他们的头,自然亦不能将皇帝亲临的殊荣写入县志里。
知县和客栈老板诚惶诚恐的连连磕头答是,虽在卓仲达等人时便已准备好这位京里故人住宿的事,本以为来者身份顶格不过是那剥皮候,谁料这巧府家主也不过是个随从,芙蕖县的这两位大人物只好赶紧奔波忙碌,临时再做添置,唯恐准备不周,惹怒天颜,战战兢兢一夜未眠。
于是,剥皮候巧阿难以一品官员的待遇入住官驿上房,除却麒麟侍卫卓不凡,大太监张绪德以及北镇抚司的李三,其余的皇帝随行人员亦在官驿住下,就连卓仲达也从那客栈移出,住进了官驿。
万众期待的凌迟前夜,芙蕖县最大的客栈只有一间客房住了人,却整个灯火通明,外头一圈,每两步便有一名玄甲银袍的卓家军士兵拿着火把守卫,而大内四大高手之首的李三则立在整座客栈的屋脊上,罩看全局。
这间唯一住着客人的上房门外,只有一人守着,便是身着麒麟袍的卓不凡。
像是特意折磨他般,皇帝挑选的这间上房,门偏偏正对着西郊的不归山,卓不凡站在那儿,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睁眼看着那不归山龙脊似的一条山线,在西边的星月夜幕下连绵起伏。月亮的光到底不及太阳,不能为他在黑夜里照亮那片山水,那不归山仿佛一片巨大的黑色剪影,模模糊糊,遥遥远远的贴在这座城的最西边。
他是伤心人看着伤心地,触目皆是一片伤心事。
不知是看得太久,还是右眼忽然起了泪,有一瞬间,他仿佛看见那片黑色的山水中亮起了豆大的一点灯火。
卓不凡嘴巴动了动,险些就将一个名字念出,可再看,哪里有什么灯火,仍是一片黑色的剪影,于是张开的嘴巴把名字咽回,他的脸已许久没有表情,此时连个苦笑都笑不出,只能在心里轻轻苦笑一声。
“不归,不归,我已心死,魂不归,那个叫卓不凡的少年已和他的白玉菩萨一起死在了那座不归山里,不归,弗去,因不归,故弗去,我当初便不该去,若是没有相见相识,他也不会为我而死,我也不会因他而死……”
他已心死魂不归,只是一副行尸走肉,却仍是身不由己,被人带回到了这里。
下山时春生才死,他整个人悲痛过了头,心里反应不过,只本能的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自己痛苦到几乎要被毁灭的地方,可当他被救回胶东卓府,他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一阵清风,一一轮明月,一只云雀,一池荷花,都叫卓不凡想起他那最好的纯白人儿,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他
斯人已去,斯人已去!唯我独活!
每日每夜,失去春生的痛苦,总是毫无预兆的忽然袭上他的心头,这种痛苦每次袭来,他就觉得一颗心好似要被撕裂般,精神上的痛苦太过巨大,甚至引发了他肉体上的疼痛,他常常捂着胸口痛得在床上打滚嚎叫,靖安帝与他的大伯卓伯卿为他找来最好的太医,竟探出他原本健康的心脉有受损崩裂的迹象,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实在悲痛过度。
显然,失去春生的痛苦已超越了他心灵和肉体承受的极限,卓不凡立刻明白,唯有一死,才可以解脱。
于是卓不凡想寻死,接着他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身不由己的可怜虫,他这辈子根本什么都没得选,一切都由不得他,由不得他不愿做那驸马,由不得他不想活。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的父亲母亲也不在了,难道剩下来的你们,哪一个真的会为我的死伤心么,会为我的死而伤心的人已经全不在了!全不在了!”
卓不凡一度像着了魔一样,为了要寻死整日和人发疯拼命,他的大伯卓伯卿无可奈何,只好将他绑起来,在四下无人时,将为何他被选为驸马,为何不许他去死的原因解释给了他听。
卓不凡这才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有这么重,竟是皇室留给这个大世家最后的一屡血脉,卓不凡痛恨自己的重要,恨大伯要将这些事告诉他,叫他不能自私的抛下这个家族,他后悔自己为何不在下山时,就追着那条被冯谢君丢进茫茫云海的红布和结发,一起跳下去。
他死不得,也活不下去,便练枪,翻着那两簿竺远为了他的眼睛赔给他的枪谱,拿着他从小梦寐以求的这把霸王枪,不顾太医的劝阻,起早贪黑的练,就像酒鬼舍不得他的酒,卓不凡用练枪来让自己忘记一切。
枪魔的霸王枪仿佛天生就是为他创的,他的体格和武学基础与年轻的江无心如出一辙,很快就将一本霸王枪悟透了,他觉得这霸王本就一本已是十全,为何还有第二本,于是当他翻开第二本枪谱时,却发现这本枪谱根本不是枪魔的霸王枪。
这本枪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没有名字,招式很少,不过六招,每一招都简单朴素,好似没有什么高妙之处,不过是最常用的三种用枪之法:拦、拿、扎,而在招式后面几页,却洋洋洒洒全是蝇头小楷,开头一句便是“此乃我儿春生自悟自创之枪法,吾代以整理如前”。
卓不凡赶紧往回翻看,果然是那日在竹林中春生给他演示过的招式,他瞬时泪如雨下,想到那日春风和煦,幽篁深处那为他砍竹耍枪的白玉小菩萨,一切美好仿佛就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