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来前也觉得他是如此,想自己定要像从前接待那些省里来的大人,受一番慢怠,谁知这位卓二郎却很客气,对他有问便有答,知县立刻觉得那小倌的死定是个被谣传的误会,这样一位君子怎会做出那般禽兽不如的骇人之事。
这庸吏大了胆子松了心神,竟还多嘴追问。
“原来如此,那总督大人等的这位故人,不知是哪位尊贵无比的人物,竟让总督大人这样煞费苦心。”
卓仲达呵呵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反倒是他旁边的副官突然把刀噌的拔出一半,上前半步对他喝道。
“知县大人未免管得太宽!”
这庸吏吓得从座位上跌倒在地,卓仲达按着副官的手将刀推回鞘中,又起身过来将他扶起,唱了个白脸,只说那位故人身份特殊确实不能透露,还要他多多担待自己这位脾气粗直的副官。因此直到这知县出了客栈这间房门,他还认为卓仲达是位善人物。
知县才跨出客房的门槛把门带上,里头卓仲达那和蔼又不是威严的笑就散得一干二净,转而换上一副冷漠厌恶的神情,那副官赶紧给他端来洗手的盘子和帕子,卓仲达将这双刚才扶过知县的手搓洗了一番,吩咐道。
“唤店家来,把这套桌椅地毯都换了。”
“是。”
话毕,卓仲达拂袖起身,将那知县送的白玉茶杯连同里头的普洱,一并打翻在地。而这知县后两月后忽然丧命于家中失火,这便又是后话了。
【TBC】
第五十九章
《春生师兄》
第五十九章
既然已被当地做官的晓得了,卓仲达便也不藏着掖着了,临到靖安帝快到的几日,他每天都要穿上软甲军袍,佩好宝剑,早早登上城门,准备迎接。
身为两省总督的他每日登上城门,顶着烈日吹着热风等那位“京里的故人”,那芙蕖县的小知县焉敢一个人在家舒服,于是亦在城门下领着衙门的一众手下,穿好官服恭恭敬敬候着,像群谨小慎微的殷勤苍蝇,赶也赶不走。
芙蕖县的百姓感到奇怪,这往日击破冤鼓都喊不醒的知县老爷,怎么这几日起得比卖菜的还早,天天在那城墙跟站着。看他穿着一身快撑爆的七品官服,热得肥脸流油,频频朝城门顶上望。
于是,芙蕖县的老百姓也跟着抬头看去,俱是大惊大赞。
嚯!原来上头有好一个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武将立着!
很快,替他们打退倭贼的卓二郎每日在城墙上等人的事就被传遍了。
一时间城门边热闹非凡,就连邻边县城的人也慕名赶来,只是碍于先前严查私通倭寇的流民,所有人一概不许进城,只好在城门外伸长脖子望着,一时间,这堵城墙的内外两边都挤满了过来看卓二郎的人,比前几日端午过节还热闹百倍。
卓仲达便借着这势头,叫那知县广而告知,几日后的晌午,届时将要在这城墙下的东市凌迟倭贼,并解除了自己下的入城禁令,恢复交通,春生与冯谢君在不归山下的难民正是此时趁乱溜进来的。
这些举措摆明是要越多的人来观看这场凌迟越好,振奋士气也好,杀鸡儆猴也罢,反正百姓要看爱看的就是个大热闹。
待得靖安帝到的前一日,芙蕖县的大小客栈皆是满客,除了被卓仲达包下的那一家。
正当所有人都在猜那位卓二郎等的“京里故人”是谁时,十三名待凌迟的被虏倭贼也从前线军营被押送过来,在将这十三名倭贼关入芙蕖县的大牢前,卓仲达特意吩咐十余名身披玄甲银袍的卓家军押着囚车先在街道坊市走了三圈,让这批倭贼在百姓面前露露脸。
东南沿海倭患频繁,百姓恨透了这些倭贼,与他们即使没有家恨也有国仇,卓仲达这么一招押人游街,立时整座城都沸腾了,连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也跟着大人们拼命朝囚车里的陌生人扔石子马粪,所有人都在叫啊,恨啊,大声喊着杀!杀!杀!
人间的杀意沸反盈天,隔着山水清风明月,却未能透进一丝到不归山中,那时正是陈最与姜半夏上山后不久,冯谢君正与春生关系最僵的时候。少年的愁,不过一个情字,恰最天真最幸福。
卓仲达这么一来,东南百姓一下子同仇敌忾,尊他这位卓家军的领袖近乎为神,听闻他还特地皇帝邀来天下九奇中的巧皮匠来行刑,众人对那一场凌迟简直期待到了极点,仿若这世上忽然多了一项比过年还隆重的日子,所有人每日每夜都只在谈一件事。
“听说凌迟要剐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最后一刀没下前,人不能死,人死了,剐肉的刽子手也要受罚,所以这凌迟还只得请那巧府的皮匠们才做得来。”
“那总督大人说要等那位京中故人到了才能行刑,他等的人莫不是巧府的皮匠?”
“若是如此,让卓二郎这样认真对待的,必定不是普通的巧皮匠,难道说…是直接把巧府的家主那位剥皮候给请来了?”
“我听说,这位新的剥皮候叫巧阿难,不是人,而是乌斯藏密宗里大黑天的化身,据说他站直身子比一座亭子还高,长有四条手臂,屌长如驴,身上穿的衣服是人皮做的,最喜欢吃婴儿的脑子,还是活着吃。”
“嗬!这一听便是哪个说书的胡诌海吹的,到凌迟那天便知道真假了。”
“是啊,到凌迟那天便知道真假了,真是盼死个人,那京里故人怎么还不到。”
这位所有人都在盼着快到的“京里故人”,终于在一个黄昏出现于芙蕖县的城门外的十里亭,第一个瞧见的必然是站得最高的卓仲达,他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难得没让副官传令,而是直接自己大手一抬,厉声命令道。
“来人,速速将路清出!”
城墙下苦等多日的知县跳起来,赶紧叫衙役们举着“回避”“肃静”的牌子,赶着路人把道让出,而玄甲银袍的卓家军亦立时听令,各个腰佩大刀手握长枪,在城门内外的道路上左右排开,卓仲达一人自城门上踏着阶梯急急而下,金甲红袍飘动如旗,因为在抑制着自己兴奋的心情,整张脸反而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威严。
他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只身立在城门口,四下静穆如空,只见一批人马拥着一顶蓝布轿子,迎着西面霞光,徐徐而来。
所有人都先注意到了走在蓝布轿子左边的一个巨大身影,那人身块极高大,脑袋比野猪的还大,头顶竟高过了一旁的轿顶一掌,迎面走来好似一座小山移近,身上海背着一个棺材似的大木箱,让人怀疑是因为没有一匹马能承其重量,因此这人才像轿夫一样自己走着。
这人不仅身形高大到令人恐惧的地步,脸上还戴了一幅极可怖的面具,这面具黑面白牙,画的是金刚忿怒相,正是乌斯藏密宗里最凶恶可怕的大黑天神相。就在这时,这怪物似的人看见了卓仲达在前头等着,便似个孩子般,蹦跳着举手朝他打招呼。
他手臂一举,所有都吓得倒吸一口气,竟是四个袖管,四条手臂!
看来这人就是那巧府的新家主剥皮候,巧阿难。
想不到这巧阿难真如传言所说,长有四条手臂,虽没有一座亭子那样高大,却也高过轿顶,说他不是人,是怪物,并不夸张。他这么蹦跳摆手打招呼,被旁边一个穿着草鞋的汉子瞪了一眼后立刻规矩下来,这时人们才发现这尊巨物旁边还走着一个人,是北镇抚司的头儿李三。
除了巧阿难和李三,其他所有人都各自骑着马走在那轿子的前边和后边,待得这批人马终于走到城门口,人们被巧阿难这巨人吸引的目光才终于回神转向,全部看向了那领头骑着高头黑马的少年郎。
只见这少年郎一双长腿勾着马镫,穿一身窄袖束腿的玄色侍卫劲装,虎背蜂腰,生得十分具有男子气概,他将一头长发束成一个潇洒简单的马尾,背着一把粗如碗口的黑色长枪,枪头用帛裹住,全身上下除却腰间的一块玉牌和一柄宝剑,再无其他饰物。
乍看觉得这少年英姿飒爽,能领队骑马定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可再看却发现他贵气逼人的眉眼间隐隐压着哀愁,与他这幅极具男子气概的长相十分矛盾,叫人不禁对他又慕又怜。
卓仲达看见这少年立刻迎上一步,却也只是一步,不敢放肆走第二步,他立在城门洞下,夕阳照不进去,模糊他的面容,可站得近的几个士兵竟发现这位卓二郎眼里竟有泪光闪闪。
那少年见他上前一步,立刻喊了一声“二伯伯!”,勒缰下马,朝他一拜。
这少年便是皇室留给卓氏最后的一屡血脉,卓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