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凌厉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楚鸣珂两指将箭截住,细长锋利的羽箭在他的指尖打了个转,又被双手捧回建宁帝面前:“这箭锋利,恐伤了主子仙体。还是让奴婢将箭镞拔去吧。”

沉默立于两旁的宫女见他来,轻轻放下手中的托盘与箭袋,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朱门缓缓闭合,偌大的乾清宫内唯剩两人,榻上的建宁帝没有说话,只斜着眼睛沉默地打量他。

楚鸣珂感受到他审视的目光,当即把头埋得更低,同时将手中的箭向前奉了奉,低声道:“主子请。”

建宁帝拿起那支箭,却是说:“朕听说,你今日抓了四个人,拘在了厂狱。”

榻边的楚鸣珂垂下双手,沉声应是,建宁帝又道:“是何罪名?”

楚鸣珂顿了一顿,轻吸了一口气,方才道:“谋反。”

耳旁传来一声嗤笑,建宁帝转身正对着他,眼底浮现出不快与嘲弄,问:“他们造了谁的反?内阁,还是长乐宫?”

“他们妄议朝政、编排皇上、诅咒皇贵妃,是大不敬。”楚鸣珂双膝跪地,处变不惊道,“奴婢惶恐,陈伦达虽是陈妃娘娘的父亲,但事涉皇上,不敢不查。”

建宁帝垂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千岁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也会有如此惶恐的时候吗?”

楚鸣珂不语,建宁帝便继续道:“你说得对,这箭确实锋利。”

他漫不经心地抓着那支箭把玩,白色尾羽在五指间旋转,划出几道残影:“进可杀敌,退可自伤,实在是危险得很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是话中有话,带着讽刺与警告。

安静瞬息,榻上的建宁帝突然笑了起来,带出几声轻微的咳嗽,他撑着膝盖俯身凑近,伸手将地上的楚鸣珂扶起,又把手中的那支箭放回了他的手里。

楚鸣珂捧箭伫立一旁,沉默不语,建宁帝兀自抬臂,理了理叠在膝上的衣袖,问:“都用了什么刑?”

“不曾对四位大人用刑,”楚鸣珂道,“是个小厮。”

他就是这样,张扬跋扈却很有分寸,做事点到即止,绝不给人留下把柄。建宁帝不由一哂:“既是请人去西厂喝茶,想来这一整日也该回府了,你说呢?”

楚鸣珂听出建宁帝要他放人,于是道:“是。至于那个盗窃主家财物的奴才,左右已经打死了,盗窃之罪不及家人,只消将所窃之物归还便是。”

建宁帝眯了眯眼睛,又问:“为着个小小蟊贼,何至带四名朝廷大员回西厂?”

楚鸣珂低垂着眼睛,对答如流:“自是要辨认家中遗失之物,如今东西已找回,奴婢便叫人将四位大人送回府中。”

“那那个与你生了龃龉的陈伦达又要如何处置?他可是陈妃的父亲。”建宁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楚鸣珂不说如何,只道:“奴婢听凭主子万岁爷发落。”

建宁帝当即拊掌哈哈大笑起来:“罢了,不过四个巴掌,就当听个响。厂臣有朕亲赐的先斩后奏之权,就算是要杀他的头也易如反掌,几个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闻言,楚鸣珂不语,只绕到另一侧,双手捧起红丸送到建宁帝面前,建宁帝又捂嘴咳了两声,将红丸含入口中,楚鸣珂又奉参茶,伺候他服用丹药。

建宁帝喝了茶,口中发出满足的喟叹,楚鸣珂伸手去接那喝了一半的茶盏,突然听见他道:“山西来报,段云平病重,只怕时日无多了”

楚鸣珂垂着眼睛将茶盏收好,跪坐在地为建宁帝除去脚上的鞋袜,不动声色地说:“段将军经营山西数十载,呕心沥血,是个英雄。”

“天大的英雄也会老,但总有人还年轻。”建宁帝半垂着眼睛,注视着跪在地上的楚鸣珂,仿佛正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楚鸣珂没有注意到建宁帝的眼神,却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手上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那个赫连昭的确有些本事。”

“年少成名,自是锋芒毕露。他十六岁时便已崭露头角,十七岁独自率军平定草原内乱,如今堪堪才过十九,是个帅才。”

建宁帝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微微眯起了眼睛。

“只可惜生于危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不能为我所用,此子便留不得。”

听着建宁帝的话,楚鸣珂又想起了青年低沉的嗓音、狎昵的触碰、极富侵略性的眼神,他抿了抿嘴唇,沉默地将那双明黄色的长靴摆好,退立一旁,等待着建宁帝接下来的吩咐。

一支羽箭飞出,从他面前一掠而过,撞在壶嘴上回弹,掉在地上。建宁帝又从箭袋中抽出第二支箭:“山西紧挨着危素和忌川,危素已降,忌川却始终蠢蠢欲动,频频侵扰。此次使团入京,一是为了让皇贵妃见见母亲,更多的则是为着笼络危素,年前忌川南下,是赫连昭同傅宁一起带兵退敌,他功劳不小。忌川太师图欢贼心不死,觊觎我大楚江山已久,如若段云平撑不住了,让谁去山西才能震慑忌川?”

楚鸣珂从不在他面前议政:“军国大事,奴婢不敢置喙。”

“傅宁呵,兵痞子出身,混到那个位置,真当朕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吗?晟王还没及冠,他们就已经开始争了,若是再过几日誉王回京,岂非要血流千里?”建宁帝再次抛箭,羽箭从半空中飞过,发出嗖的一声,“朕还没死呢,他们就要叫朕的两个儿子相残了。”

箭镞砸在壶身上,发出铛一声巨响,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在大殿中回荡。

安静片刻后,楚鸣珂试探道:“誉王殿下要回京了?”

话音未落,第三箭飞出,擦耳而过,啪地掉在壶边。

建宁帝盯着那支歪了的箭,意味深长道:“你对誉王倒是在意。怎的那日内阁请封皇后,你却不曾出来为他争辩几句?”

楚鸣珂躬了躬背,敛目道:“奴婢一心只向主子万岁爷。”

“罢了。”

予□溪□笃□伽□

建宁帝再次取箭,摸索一番后才发现箭袋早已空空如也,楚鸣珂见状,立即将手中的那支羽箭奉上。建宁帝却摆手示意不用,他一撩衣袍,光脚下了榻,信步走到铜壶旁。

“锦衣卫认了帮没根的东西当亲爹,东厂尾大不掉,就连司礼监也生了怠心。那样多的人管林登叫老祖宗,朕都快要使唤不动他这个奴才了。”他弯腰捡起掉在铜壶周围的羽箭,嗤笑一声,说,“给朕盯死内阁,既已许你先斩后奏之权,凡事便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他用拇指摩挲着锋锐无比的箭镞,尖利的顶端将他指间的皮肤顶得发白,他站在壶旁,举起手,令羽箭悬在黑洞洞的壶口之上。

“让他们去斗。且看谁斗得过谁。”

哐啷!

悬箭落下,精准无误地掉入了壶口之中。

第4章

楚鸣珂从乾清宫出来时雪已经停了,薄薄一层铺在大殿门前宽阔的广场上,被宫灯一照,映出一片亮莹莹的红。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忙上前为他披上斗篷,而后又捧着滚烫的手炉站在一旁,恭敬地要去接他手中的那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