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楚鸣珂,你真以为皇上赏了个姓给你,你就姓楚了?”

耳畔有雷声,混着林溢徘徊不去的尖笑,伤口越来越疼,疼得他头晕目眩、辗转反侧,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雷声隆隆作响,他将被子蒙过头顶也仍旧能听见,闪电劈落时的声音好响、好刺耳,尖锐得像是磨刀,楚鸣珂蜷缩在被子里颤抖,然后,被子被人粗暴地掀开,他看见老太监雪白似鬼的脸,还有那张涂满了胭脂的血盆大口。

窗户被封上了,四角用钉子钉着泛馊味的厚毡布,屋外在下雨,闪电一道道劈落,但毡布遮住了闪烁的光芒,唯余与磨刀声混在一起的雷声。

楚鸣珂像条待宰的狗般被绑在木床上,他脸上都是血,是被那些太监打出来的。他想跑,但没跑掉,他们逮着他一顿打,打到他没力气反抗了,再捉着他绑上受刑的床。

磨刀声还在持续,霍霍、霍霍,听得人头皮发麻,楚鸣珂睁着眼睛,血是冷的,但眼泪是烫的,划过脸颊像是要将皮肉都烧起来。

老太监狰狞的肥肉脸在眼前乱晃,楚鸣珂在嘈杂混乱的声音里听见他尖声笑着说:“七岁净身,正是最好的年纪。”

尖细难听的声音停止的时候,磨刀声也消失了,楚鸣珂睁着眼睛,看见阴暗潮湿的蚕室中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在向他靠近。

他猜那是刀,要来割他身上的肉,他挣扎着想逃,手脚都被勒出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濡湿了身下硬邦邦的木板床。

很快,泛着冷光的刀也消失了,黑暗中伸出数不清的手,蒙住他的眼睛和口鼻,裤子被扒开,冰凉的东西贴上腿根,楚鸣珂惊恐极了,他想逃离、想怒吼,但那些手将他拖入黑暗,阴冷的气息像是水,倒灌进鼻腔,呛得他肺腑剧痛,浑身的血液都在尖叫。

好痛,好痛,那锥心刺骨的剧痛宛若打进魂灵的烙印,叫他无时无刻不能忘却,血在看不见的地方流淌成河,将他淹没,他挣扎着想逃,却被四面八方的黑暗逼退。

周围好黑、他好怕,身体在剧痛中抽搐,楚鸣珂濒临崩溃,直到黑暗中闪烁起一点光,他奋不顾身地追去,那一点光好微弱,却又好耀眼,楚鸣珂在痛苦中狂奔,听见那首歌

“明月带来晚风,悬日带走冰雪,我们的故乡千里沃野,直到世界尽头,额尔古纳回首惊鸿一瞥。”

他猛地睁开眼睛,雨还在下,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哗哗声。楚鸣珂坐在榻上喘气,良久,才缓慢地爬起身,摸黑走到屋内的神龛前,拿走神像、推开暗格,露出藏在墙内的灵牌。

那灵牌已经很旧了,但边缘光滑,像是被人抱在怀里摩挲了很多遍,牌面上的字迹略有褪色,却仍能辨认出“定远侯单公牧川府君之神位”的字样。

楚鸣珂站在原地,在漆黑的雨夜中盯着那块藏匿于阴影之中的灵牌出神,良久,才哑声开口,叫了一声。

“爹。”

第25章

云间的雷轰隆一声,电蛇将整座顺京城都照亮,灵牌上的名字已经褪色,却在青紫色的电光下再次印在了楚鸣珂的眼底。

屋内亮了一瞬,他伫立单牧川灵前,一动不动、没有生机,像个终日游荡的鬼魂,隔着一块老旧的灵牌与早已不知所踪的父亲对望。

闪电消散在夜空中,屋内归于黑暗,楚鸣珂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那个漆黑的暗格,再次开口叫了一声:“爹。”

只剩个灵牌的单牧川没有回应这世上早就没人能回应。

楚鸣珂穿着白色的里衣,后背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隐约露出狰狞可怖的鞭痕,乌发垂落,乱糟糟一团,又黑又长,越看越非人。

他好像真的是个鬼魂,死在改叫楚鸣珂的那一刻、死在被送进蚕室净身的那一刻,又或者,死在单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刻。

他忘不了父亲死的那天,那是盛夏,是个不同于今日的烈阳天,太阳烤得人皮都要翻起来,父亲的头颅和监斩官的亡命牌一起落地,像个被切开的瓜,噗一声就被开了瓢,瓜瓤露出来,喷出的血溅了三尺高,浇在地上,很快就被太阳烤干。

头落地的时候,他听见周围有人叫好,说通敌叛国就该是这样的下场,楚鸣珂站在人群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无头的尸体,没有人来捂他的眼睛。

他又忍不住想:我分明是看见了的。

腹部的伤口又开始疼,锥心的疼痛顺着汗毛倒竖的皮肤往上爬,像条绳索般环上脖颈,勒得他喘不过气。恍然之间,楚鸣珂觉得自己也和父亲一样被砍了脑袋,就像他在武灵围场悬崖下做的那个梦他跪在刑场上,被按下头颅,刽子手喝了酒,手起刀落。

滚在地上的头颅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瞪圆了眼睛看着被随意扔在一边的犯由牌,那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单鸣珂。

他生下来就叫单鸣珂、他本来就该叫单鸣珂,他站在黑暗中望着那张轮廓模糊的灵牌,缓缓开口:“他们杀了你不够,也要来杀我了。”

“十有八九是晏同春”楚鸣珂声音沙哑,平静中带着几分凄厉,“但没关系,陈伦达已经死了,很快就轮到他了。”

话音落地,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将楚鸣珂的脸色照得青白,映亮了那双漆黑的眼瞳中令人胆寒的癫狂与疯魔。

“陈伦达一家五十三口,我全杀了。”

楚鸣珂笑起来,声音低低的,语气中却带着兴奋与快意,像个向长辈讨赏的孩子。

“谁陷玉麟边骑于死地、谁要了单家全家的命,我就要他全家的命。”

说完,楚鸣珂抖着肩膀笑起来,声音被压得很低,堵在嗓子里,像是猛兽喉间发出的兴奋低吼,他咧嘴大笑,露出獠牙:“我剁了陈伦达的尸体去喂狗,爹,你知道他怎么骂儿子的吗?他骂我是阉人,哈哈哈哈哈哈他骂我是阉人”

“我为什么会变成阉人?难道不是因为他吗?”楚鸣珂的声音骤然阴冷下来,困兽般的嘶吼从他喉间发出,他字字咬牙、声声泣血,朝着父亲的牌位不住嘶吼,“我恨阉人!我恨太监!我恨我身上的味道、恨我说话的声音、恨我没有胡子、恨我明明是个男人,却又做不了男人!”

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濡湿唇角,在口中泛起一阵苦涩,楚鸣珂苦笑看着单牧川的灵牌,凄惨道:“爹,他们都说我子不类父,哪里像是你的儿子”

雷声又响了,隆隆的,像是单牧川威严的声音,那个瞬间楚鸣珂仿佛真的看见了父亲,他还像记忆中一样高大,身穿铠甲、腰佩宝剑,威风凛凛地站在他面前,单手就能把他抱起来。

良久过去,直到泪水干涸、在脸上留下痕迹,楚鸣珂才抖着肩膀发出一声笑,他缓缓上前,单手抚着单牧川的灵牌:“不像就不像罢,哪有儿子生得跟爹一模一样的?”

“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打仗的,但我不是。我是死过一次的人,第一次生下来为的是什么我已经忘了,但第二次,就是为了给单家和玉麟边骑平反的。”

楚鸣珂字句清晰,声音愈发冷厉尖锐,硬如钢铁:“如若此举是向那些士族门阀开战,那我便先杀了晏同春祭旗。”

后半夜的时候雨势小了些,淅淅沥沥的,不吵,楚鸣珂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伤口一阵一阵抽着疼,像是某种警示,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这具身体所遭受的痛楚。

他仰面躺在榻上,除了雨声,四周静悄悄的,突然,黑暗中传来瓦碎的声音,楚鸣珂睁开眼睛,又被蒙住,冰凉潮湿的手捂在眼睛上,紧随而来的是一个不同于这冰冷雨夜的湿热的吻。

湿透了的蓑衣被扔在窗边,将墙角濡湿一大片,赫连昭的袖子上满是水,又冰又凉,贴在脸颊、颈侧,直叫楚鸣珂发抖。

“大人好狠的心啊,我舍了命去救大人,大人回了顺京,竟半点也不想我。”

赫连昭贴着他的嘴唇说话,声音含混不清,黏稠得像蜜,他反复舔舐着楚鸣珂的嘴唇,缺水干裂的伤口没有彻底愈合,舔得多了就泛起刺痛:“这半个多月里,大人每两日给戚均卓去一封信,怎么一句话也不问我?”

雨好像又变大了,噼里啪啦吵得像是除夕夜里的爆竹,暴雨将所有的声音和光亮遮掩,无人知晓此刻有一团火在顺京城中的隐秘角落里燃烧。

赫连昭压在他身上,一边吻他一边扯掉自己冰冷潮湿的外袍,楚鸣珂被他压得难受,想挣扎,但赫连昭抱得很紧,扯开他的里衣去咬锁骨,顺着纤薄的肌肉往下啃咬,隔着绷带去吻他的伤口。

楚鸣珂垂下眼睛看他,青年黑色的长发铺在身上,带着水汽和潮意,像是光滑的绸缎,他伸手勾了一缕缠在指头上,问:“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