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这时,头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赫连昭猝然噤声,原本带着笑意的温柔眼眸在瞬间变得凌厉,犹如发现猎物后的狼犬,他一手将楚鸣珂按在怀中,另一手缓缓抽出了始终放在身侧的刀。

刀出鞘的声音很轻,凛冽的寒光却瞬间将洞窟深处照亮,头顶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旋即杂乱起来,像是追了一路的猎犬在最后一刻失去了猎物的踪迹,只能疑惑地不停踱步徘徊。

洞窟内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警惕与杀意。赫连昭望着洞口上方,目光紧锁,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出刀。

脚步声渐近,赫连昭握紧了刀,就在这时,戚均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那马怎么到这儿就停了?”

紧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声音:“奴婢也不知道,这马闯进娘娘的帐篷,咬着人衣袖就往外拉,娘娘说这是赫连小将军的马”

戚均卓沉声:“找!”

楚鸣珂如回光返照般揪着赫连昭的衣襟起身,食指一弹,敲在刀身上,发出锵的一声,上方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很快,一道青色身影被绳子吊着放了下来,戚均卓憔悴惶惶的脸出现在洞窟外。

他的出现让楚鸣珂始终紧绷着的弦啪一声断了,楚鸣珂长舒一口气,旋即彻底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听见戚均卓透着狂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找到了!找到了!”

第24章

大楚建宁三十年的春天很不太平,武灵春蒐前夕,西厂提督楚鸣珂在前往武灵围场的途中遇刺,失踪整六日后于围场边缘的山崖洞窟内被找到,重伤濒死,连夜送回顺京救治,武灵春蒐一应事宜转交西厂掌刑千户戚均卓。

楚鸣珂回京后,山雨欲来的顺京终于下了一场连日暴雨,狂风席卷,彻底坐实了户部左侍郎陈伦达贪墨通敌的罪名。

陈妃幽居冷宫,陈家五十三口悉数下狱问斩,所牵连官员上至内阁、下至州县,不下数百,一应抄家斩首。刑台上的血来来回回洗了一遭又一遭,每每路过,似乎还能闻见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西厂番役砸开东厂大门时正是深夜,暴雨倾盆而下,百户穿着蓑衣斗笠,撑着大伞站在楚鸣珂身后,檐下挂着的灯笼上用烟墨写着“东辑事厂”四个大字,被门开时的风吹得左右摇晃,如暴雨之下的无根浮萍。

门内传来太监尖细的叱骂声,质问何人胆敢深夜擅闯东厂,话音未落就被一刀封喉,血洒在地上,又很快被雨水冲走,楚鸣珂静立东厂门前,闭着眼睛,听着院内传来的厮杀声和惨叫声,但更多的人尚在睡梦之中就被一刀毙命,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待到院内嘈杂声渐小,他才缓缓睁眼,春夜里凉,雨水带着寒气,直往他身上扑,冻得那张脸不见血色,苍白如鬼。

楚鸣珂信步踏进东厂,在门口太监的无头尸体旁停了停,没什么感情道:“深夜前来,自是索人性命的鬼了。”

说完,他大步入内,一路进了厅堂驻足,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按倒在地的老太监。

楚鸣珂受了重伤不曾伴驾,西厂番役又大多在武灵围场,如今春蒐已接近尾声,建宁帝回銮在即,东厂夜夜灯火通明,只为着在建宁帝回京时出一出风头,好重新博回主子的青眼。

东厂提督林溢是林登的族兄弟,二人生得不像,说话却是一样的尖细难听,他满面通红,梗着脖子瞪着面前的楚鸣珂,像只公鸡。

“楚鸣珂!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先前为他撑伞的百户搬了椅子来供他坐,楚鸣珂裹着厚斗篷,垂眼看他:“东辑事厂。”

林溢一双老眼瞪得溜圆,挣扎着要起身,又被按住:“知道这是东厂你还敢”

“我有什么不敢?”楚鸣珂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嗤声道,“先斩后奏之权是主子万岁爷亲自交到我手里的,如今顺京城里,有谁我不能杀?”

听见这句话,林溢不由冷笑:“我是东厂厂公,司礼监秉笔的太监,你敢杀我?”

“若不是为着杀你,我今日就不亲自来了。”

楚鸣珂拢了拢斗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惜林登不在,否则你们兄弟二人上了黄泉路也有个伴儿。”

大风吹了暴雨进来,将门前的一小块地方淋湿,林溢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恶寒,不安道:“你”

坐在他面前的楚鸣珂跷着脚,沾着泥水的小朝靴从斗篷底下露出来,勾着老太监的下巴让他抬头:“你们兄弟俩素日里没少受陈伦达的孝敬,内外勾结着不知道贪了多少,我听说你娇妻美妾成群,儿孙都要满堂林公公,根都没有的东西,你又从哪儿冒出来那么些个妻妾儿女?”

太监最忌讳这话,林溢听了,气得脸都发绿,咬牙切齿道:“咱家兄弟多,便是入宫当了太监,也断不会绝了后!倒是你,楚鸣珂,你真以为皇上赏了个姓给你,你就姓楚了?”

楚鸣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良久,才自顾自道:“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们所贪钱财数目、来往书信,都已送到了主子爷的手里,你说林登此刻,会不会和你一样?”

刹那间林溢脸色苍白如纸,冷汗顺着斑白的鬓角滴落,楚鸣珂把话说完,拢着斗篷起身,头也不回道:“我是不姓楚啊,你都知道了,怎么还敢留着我,就不怕我报复吗?”

候在门外的百户见他出来,忙撑起伞为他挡雨,楚鸣珂走出东厂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见番役皆已离去,林溢却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百户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试探问道:“可要属下叫人去杀了他,再伪装成自缢向皇上交差?”

“不必。”

楚鸣珂收回目光,慢吞吞向前走去,伤口又开始疼了,他走得慢,声音也低。

“你不杀他,他自己也是要去死的,他得把罪责揽下来、得保他的兄长。要是林登也失了圣心,他们才是真的没指望了。”

暴雨打在伞面上,发出砰砰的声音,混着后方锦衣卫的脚步声,百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偶尔向后看一眼,道:“孔从玉尚在武灵围场,动不得他,但留在京中的锦衣卫已清洗了一遍,杀了一部分,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绝对安全,请督主放心。”

楚鸣珂不以为意,随口应了一声,天已经很晚了,他有点儿累,眼皮耷拉着,在百户的搀扶下上了车,方才问:“武灵围场那边呢?叫你们盯着,盯出什么来了?”

“使者与娘娘”百户顿了顿,似在措辞,“往来很是频繁。春蒐前使团中人便已频繁出现于神枢、神机营及武库司附近,如今使团虽已随皇上去了武灵围场,但两营一司周遭仍可见鬼祟之人。要不要属下明日”

楚鸣珂合眼倚在软垫上,呼吸有些不稳:“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别管他们,继续盯着就是。还有,那日从围场回来前,我叫戚均卓给边军里的人传书查一件事,查得如何?”

提起戚均卓,车外的百户一顿,随后像是想起什么般掀开车帘,递了个檀木小匣进来:“千户大人说有了些眉目,但毕竟是十八年前的事,没查清楚之前不敢妄下论断,还请督主再等候些时日这是千户大人叫人送回来的,说是先前督主要的东西。”

楚鸣珂接过那匣子打开,看见里面躺着的是条金灿灿的链子,勾唇笑了笑,又听百户接着前头的话开口:“我们的人都在武灵围场,除却西厂,还有”

他顿了顿,自然地隐去了那个名字,继续道:“督主若要杀林登和孔从玉泄愤,也可动手。”

马车在雨中缓缓前行,一路回了西厂,楚鸣珂摩挲着手中的木匣,淡淡道:“光杀他们有什么用?要紧的是晏同春。”

腹部疼痛丝毫不减,楚鸣珂拧着眉,在百户的搀扶下下车,打伞回了房间,伺候的太监早已凉好了药,只待他回来喝。

天黑得像墨,连着下下来的雨也是黑的,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楚鸣珂独自吃了药,熄灯睡下,却又在黑暗中听见林溢的声音。

老太监用尖细的声音笑,阴冷如毒蛇。

“咱家兄弟多,便是入宫当了太监,也断不会绝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