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皇贵妃猝然拔高了声音,周围宫女太监纷纷磕头跪地,齐声道:“娘娘息怒!”
话音未落,又有宫女从帐外快步而入,叫了一声淑敏姑姑,凑上前贴着她耳旁说了些什么,淑敏脸色一变,摆手示意那宫女退下,而后低声对皇贵妃道:“公主,使团那边说,赫连小将军也不见了。”
“你说什么?!”皇贵妃猛地看向她,眼中难得带上了些许惊惶,“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淑敏低眉,轻声道:“六日前,恰是千岁前往武灵围场路遇匪盗那日。”
皇贵妃当即低斥:“荒唐!”
说完,她又看向淑敏,秀眉紧拧,不安道:“京畿重地怎会有匪盗?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瞎了眼吗?”
帐内众人噤若寒蝉,唯闻皇贵妃与淑敏的窃窃声,淑敏转了转眼睛,试探道:“阁老那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提及晏同春,皇贵妃突然想起那日晏同春托人送进长乐宫的西厂秘辛,她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他哪里会不知道?西厂的事他知道得那样清楚,恐怕早就和东厂勾搭上了罢?”
“千岁失踪,全凭孔从玉一面之词,他是林登的儿子,如果阁老真的与东厂有牵连,千岁会不会”
“他敢?!”皇贵妃咬牙,“打狗还得看主人,没了楚鸣珂制衡,一家独大,皇上能放过他们?”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般倒吸一口凉气:“等等,鸣珂和赫连昭一起失踪的?那皇上会不会知道了什么?会不会是他让锦衣卫”
“绝无可能!”淑敏忙打断她,却也是面露不安神色,皇贵妃闭着眼睛深吸了两口气,道:“我现在去见皇上”
就在这时,又有一太监小跑入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待淑敏开口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朝着皇贵妃道:“娘娘,马马!有匹马闯进来了!”
太阳很大,将悬崖下阴暗的洞窟也照亮,楚鸣珂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他睡睡醒醒,低烧不断,嗓子干得冒烟,嘴唇裂如沟壑,死皮的缝隙里结着血痂。
他第一次醒来的那天,赫连昭尝试出去寻找救援,楚鸣珂失踪多日,西厂一定会来找,但他遇见的是锦衣卫,孔从玉仍在坚持不懈地找他们,却不是为着皇帝和皇贵妃的命令。
西厂和锦衣卫在角力,用彼此的胜负来决定他们的生死,西厂赢了,他们就能活;西厂输了,他们就得死。
赫连昭杀了几个锦衣卫逃回来,除了一身血腥什么也没找到。
附近的草药都被挖完了,还是春日,枯树刚刚抽芽,叶子将长未长,折下来嚼两口也吮不出汁水,更遑论去摘些什么野果充饥,洞窟附近偶尔有鸟来,赫连昭抓住后先将头拧掉,挤血喂楚鸣珂,然后再行处置。
大概是知道了这洞窟里有专门抓鸟放血的恶人,到了后头几天,鸟也没有了,四周静静的,偶尔能听见风声,带着被太阳烘热的热气,吹进洞窟。
咸腥的气味在唇齿间弥漫,血浸润了楚鸣珂开裂的嘴唇,与那些沟壑中的血渍融为一体,赫连昭单手抱着他,另一手握着拳,任由鲜血直流而下。
楚鸣珂睁开眼睛,看见他伤痕累累的手腕,却又听赫连昭低声道:“闭眼,别看。”
楚鸣珂不听他的,漆黑的眼瞳少了几分光彩,看着阴沉又疲倦,赫连昭轻轻笑了一声,用低哑的声音对他说:“大人,你现在可是欠我一条性命了。”
伤口的深浅被把握得很好,片刻后,一层薄薄的血痂在伤处结起,血便不再流了。
楚鸣珂半睁着眼睛看他,用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问:“为什么?”
“什么?”赫连昭没听清,俯首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大人再说一遍。”
“我问你”楚鸣珂用了些力气,但出口全是气音,“为什么要这样”
赫连昭直起身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弯弯的,像是挂在天上的月牙,他抱着楚鸣珂轻轻摇晃,目光落在他殷红干裂的嘴唇上,笑着问:“是啊,为什么呢?”
楚鸣珂仍旧渴得要发疯,不停地舔舐沾染鲜血的嘴唇,徒劳地想要再汲取哪怕一点水,他疲惫地闭着眼睛,低声喃喃:“会死的”
“大人啊”赫连昭也很虚弱,但气息依旧平稳,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俯下身,吻了吻楚鸣珂粗糙的嘴唇,“我承了你的恩情,亲手把拴狗的链子送到你手里,哪里还会怕死呢?”
他们彼此相拥,像是冬日相互依偎的小动物,静静坐在悬崖下的洞窟内,良久,楚鸣珂才轻声开口:“不管我,你能活。”
“我与大人一起失踪,万一到时锦衣卫反咬一口,说我杀了大人,我可是百口莫辩。”赫连昭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只狡猾的狐狸。
“还不如赌一把,若能护着大人直到西厂找来,那我于大人便是有救命之恩了。大人权倾朝野,到时我再挟恩自重,想要什么不都是手到擒来?”
他言辞阴险,语调却带着玩笑,楚鸣珂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大人,我喜欢大人。”
赫连昭同小兽般凑到楚鸣珂颈间轻嗅,气息喷在颈间,又热又痒,楚鸣珂半睁开眼睛,赫连昭整个脑袋都拱到了他的颈间,只露出一截脊骨微突的后颈,他盯着皮肉下的骨节出神,突然看见他颈子上被头发遮住的地方有一块伤疤。
眼皮在跳,那双漆黑的眼睛好像突然睁大了,楚鸣珂缓慢地抬起手去摸他后颈上的疤痕,指腹间的触感平滑,疤痕却看着很狰狞,像是被燎烂的皮肉,哪怕长好了也仍能看见火的痕迹。
楚鸣珂的手上有茧,摸在疤上痒痒的,赫连昭笑着缩脖子,将他的手夹在颈窝里,问:“大人干什么?悄摸占我便宜?”
“这是胎记吗?”楚鸣珂想问这道疤是哪来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咽下去,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另一句话。
赫连昭握着他的手按在后颈上:“大人明知故问,这一看就是个疤痕,哪有胎记生得这样狰狞丑陋?”
多年的疤痕上仿佛还燃着火,指尖一碰就发烫,楚鸣珂像是被火烫般缩了缩手指,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你的胎记生在何处?”
抱着他的赫连昭不答反问:“大人缘何想看我的胎记?那夜在大人房中,你我赤裸相对,大人没看仔细吗?”
楚鸣珂眯了眯眼睛,似是恼了,赫连昭见好就收,又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肋间:“胎记在这里,红色的,指甲盖大小一块,注意不到也是正常。”
不知是不是错觉,赫连昭觉得怀中的楚鸣珂呼吸滞了滞,还以为是自己抱得他痛,手上卸了几分力气,问:“我勒得你痛?”
“不痛。”
楚鸣珂摇头,却垂下眼睛不再看他,赫连昭便也安静下来,只抱着他安抚,良久过去,楚鸣珂突然再次开口:“这疤痕是怎么来的?”
雨吸湪队△
“不知道。”赫连昭望着洞窟外的远方,像是陷入了少时的回忆。
“从记事起就有了。三岁、还是四岁?那时便能摸到了。奴隶身上有疤不稀奇,没人会在乎这个。”
“这是火燎的疤。”楚鸣珂道。
赫连昭啊了一声,不以为意:“大抵是罢?我身上还有奴隶的烙印呢,大人要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