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带着呼呼的风砍下来,卡在骨头里,楚鸣珂觉得锥心刺骨的痛,人说梦里是感觉不到痛的,他开始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了。
刽子手双手握着刀用力往下砍,断裂的骨头发出咔咔的声音,血顺着垂下去的颈子往下流,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带着股难闻的腥味,臭得令人作呕。
胃里有什么东西爬上来,让他只想吐,楚鸣珂睁开眼睛,看见赫连昭正捏着条没头的蛇,掐着断颈往他嘴里挤血。
那蛇被拧掉了头也还没死透,扭曲的身体盘在赫连昭手上,拼了命地绞,赫连昭见他醒了,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蛇血从嘴角流出来,在楚鸣珂雪白的脸上留下殷红的痕迹,等到蛇血被放尽,赫连昭才扶着他起身,将他抱在怀里。
楚鸣珂呛了两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直到此刻意识才逐渐回拢,腹间的伤口冰凉一片,凉得泛辣,像是被火烧一样疼。
“我找了些草药给你敷上,止血的,在雁门关外见过有人卖。”
身体很冷,像块冰,被赫连昭抱得很紧。
“这是个悬崖下的洞穴,还算隐蔽,我们如今已算进了武灵围场。”
楚鸣珂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进了武灵围场,遇上什么样的猛兽都不算稀奇,老虎、熊罴、豺、狼不论是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撕成碎片。
“水”楚鸣珂大抵昏迷了许久,嗓子干哑粗糙似砂纸,嘴唇也干得开裂起皮,说话时碰在一起都扎嘴。
赫连昭笑了笑,嘴唇弯起时,露出开裂渗血的伤口:“这附近没有河,你不醒,我不敢贸然离开。”
楚鸣珂疲惫地闭上眼睛,又听他道:“那些锦衣卫还在找你。”
“是找我们。”他吐出一口气,说。
“那我可算是被大人连累了。”
赫连昭的语气还算轻松,声音却难听得要命,也已多日不曾饮水,楚鸣珂忍痛忍得辛苦,额间却是连冷汗都发不出来了,他痛得发抖,说话也带着气音:“什么时候了?”
“你已昏睡两日,”赫连昭轻轻拍着他的背,又抬眼去看洞窟外漆黑的天,“要是过了亥时,就是第三日了。”
喉咙干得像是黏在一起,每说一句话都像是有刀在刮,楚鸣珂睁开眼睛,缓慢地转动眼珠,四下去看,直到看见角落里的酒囊:“酒”
赫连昭低了低头,贴着他轻声说:“喝不得。喝了就更渴了。”
温热的脸颊贴在额头上,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烫得楚鸣珂浑身都发麻,他重新闭上眼睛,发着颤对赫连昭说:“痛”
“亲一亲就不痛了,亲一亲”赫连昭俯下头去亲他,低声说着话,“我在呢,鸣珂,我在。”
赫连昭抱着他摇晃,像哄孩子似的拍打他的脊背,楚鸣珂的意识在冰与火之间拉扯,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腹部的伤口蔓延至四肢,痛到指尖都在打颤。
“好冷”眼皮好重,沉沉压着,睁不开眼睛,他开始发抖,在赫连昭的怀抱里蜷缩,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呢喃,“好困”
“别睡,”赫连昭声音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他似的,“别睡,鸣珂,睡了就醒不过来了。我给你讲故事”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男孩,无父无母,生来就在危素,却被骂是中原人的杂种。中原人是什么呢?和危素人有什么不一样?我是中原人吗?他常常这样问自己,可每当看见那些从中原来的汉商,他又踌躇着不敢上前,因为他们是那样的不一样。那些汉商英俊华丽、优雅从容,就像是故事里的仙人,而他穷困潦倒、又脏又臭,如果说他是个中原人,恐怕会叫人笑掉大牙吧?”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来了,沿着崖下漆黑的夜空缓缓上升,像是被扔进悬崖之下的玉盘。
清辉的光芒照亮了赫连昭的脸,他望着圆而硕大的月亮,难得露出柔和的笑意:“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是中原人,而是奴隶,危素的奴隶。”
“主人喜欢打猎,奴隶就是诱饵,又或者,奴隶本身,就是猎物。他懵懂地被送上猎场,遇见了一头狼,那头狼和他一样小、一样懵懂,他们舍命相搏,用性命来换取晚餐,他好像也是一头狼,不知疲倦地争斗、撕咬、进食,只为了活下去。”
良久,赫连昭收回目光,垂眸看向怀中的楚鸣珂,他伸手抚平楚鸣珂拧紧的眉头,突然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楚鸣珂与他摔角,他们缠斗在一起,就像两头你死我活的狼。
他笑了笑,说:“终于有一天,他赢得了贵人的赏识,贵人花重金买下他,他就成了贵人的儿子。贵人的儿子也是贵人,从那天开始,他不再是中原人,也不再是奴隶,而是危素人;他也不再为自己拼命,而是为部族的荣耀而战斗。”
楚鸣珂的呼吸趋于平稳,伤口仍在疼,但已经可以忍受,他闭着眼睛,轻声问:“然后呢?你的父亲。”
“啊被你听出来了。”
赫连昭笑着回答,语气没什么诚意,笑声却很好听,他握住楚鸣珂冰冷的手,揣进衣襟,拽出那枚放在胸前的玉佩:“然后就像我同你说的那样,父亲死了,只留给我这枚玉佩。”
楚鸣珂摸到了玉佩上的缺口:“这个口子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赫连昭说完,又继续道,“大人好无情,听见我父亲死了都不安慰我一二。”
洞窟内静了静,然后想起细微的衣料摩擦声,楚鸣珂大抵是真的神志不清了,他抓着赫连昭的衣襟,仰起头,用自己干裂泛白的嘴唇轻轻碰了碰青年的脸颊。
他感觉到拍在背上的手顿了顿,然后耳畔传来赫连昭的笑声,赫连昭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平静地说:“大人好会安慰人,哄得我心里欢喜。”
“谁哄谁啊”楚鸣珂扯起嘴角,腹部伤口疼痛不止,让他笑得有些艰难,“抱着人讲故事,我还当你在哄孩子。”
月亮慢慢往上升,银白色的光芒将洞口前的一小块地方照亮,赫连昭抱着他,手轻轻拍在背上安抚,语气间难得带上了几分温柔:“我不哄你。”
赫连昭吻了吻他裂开的唇角,贴着他的脸颊,开口轻声唱道:“明月带来晚风,悬日带走冰雪,我们的故乡千里沃野,直到世界尽头,额尔古纳回首惊鸿一瞥。”
沙哑的声音透着别样的味道,赫连昭望着远方,低声吟唱,他想让楚鸣珂也听见他的故乡,听见草原尽头那肆意纵横驰骋的危素家园。
“牛羊如星,天地苍莽,骏马奔驰在草场,勒勒车上牧歌悠扬,天上的星星在闪烁,那是其其格的目光”
“风吹草浪,情深意长,马奶酒熏红爱人的脸庞,”赫连昭贴着楚鸣珂的脸颊,用缱绻的声音唱出最后一句,“我们相拥而眠,一起坠入梦乡。”
第35章
“娘娘。”
屏风后徘徊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皇贵妃快步而出,急切道:“如何?”
前来的西厂番役神色憔悴,后背被汗水浸透,见她出来,忙跪在地上,垂着脑袋道:“尚未发现督主踪迹。”
皇贵妃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压低了声音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
番役被那一声低斥吓得缩了缩脖子,仍硬着头皮道:“戚千户日日带人出去寻找,可武灵围场实在太大”
“那么大个西厂只有戚均卓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