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昭猝然睁眼,看见一匹烈马自侧方撞来,马上的人双手持缰,毫不在意悬挂在一旁的弓箭,显然有备而来。
他迅速收弓,第一反应却是回头去看远方的看台,他睁着眼睛,欲穷千里,却无法从那数层的影影绰绰中分辨出楚鸣珂的身影。
看台上的楚鸣珂也看不见他,数十匹骏马在鸣镝声下同时狂奔,肩踵相接,才出数十米,便已有人撞了个人仰马翻,在一片混乱中,赫连昭反手一弓甩在那人头上,另一手迅速勒住那匹横冲直撞的马,猛力一拽。
那马立时被拽得口鼻溢出血沫,发出一声凄惨的嘶叫,连带着马上的青年一同摔倒在地上。赫连昭迅速转向,策马朝另一个方向奔去,同时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出一箭。
羽箭飞射而出,席卷狂风,发出尖锐的声音,直朝坠有赫连昭名字的葫芦而去。
下一刻,又有一箭飞来,却不是射向挂在柳枝上的葫芦,而是迎着赫连昭箭的方向,嗖一声射出。
赫连昭当即放出第二箭,如劈柴的斧头般将那支不知从何处射出的暗箭劈成两半。两箭相撞落地的瞬间,第一支箭射中了葫芦底部的旋钮,半边葫芦瓢立时失去控制,旋转着掉下来,被装在葫芦中的鸽子终于窥得一线生机,连忙张开翅膀,展翼向天空飞去。
第一只白鸽被放出,看台四周立时传来欢呼,楚鸣珂静立建宁帝身侧,仰头看着那只白鸽化作小小一点,朝着灰蒙蒙的天穹而去,越飞越远。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葫芦被射中,数不清的鸽子追寻第一只白鸽的脚步,展翅向天空飞去。
“鸣珂,”建宁帝服下红丸,呷了一口茶压下喉间的咳嗽,问,“哪只鸽子飞得最高?”
楚鸣珂迎着天光眯眼去看,只见第一只鸽子越飞越高,已几乎看不清踪迹。
“回主子爷,”他转过身回话,“是第一只。”
建宁帝应了一声,又问:“那是谁的鸽子?”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御马监的太监们手捧葫芦和羽箭,匆匆而来。
楚鸣珂垂下眼睛,拿起挂在葫芦上的银铃和丝绢,尚未开口,便听见一旁的陈妃略带急切和欣喜的声音响起:“厂臣,是谁?可是我弟弟华柏?”
另一旁的皇贵妃听见这句话,忍不住转过头看她,皮笑肉不笑道:“妹妹哪里话?我草原儿郎在马背上长大,第一自是当仁不让。”
陈妃则冷笑:“我弟弟华柏自幼练习骑射,绝不会输给旁人。”
建宁帝早已对这二妃的针锋相对见怪不怪,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双手撑在膝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鸣珂,是谁?”
楚鸣珂盯着手中的丝绢看了良久,方才上前跪下,同时将那条写有获胜者姓名的丝绢捧到建宁帝面前:“主子,是赫连昭。”
第10章
打马声随风传来,带着土腥与潮意,楚鸣珂双手拢在袖子里,沉默立于建宁帝身侧,看着前方的赫连昭由远及近,纵马而来。
得了一场大胜,他自是春风得意,一手挽弓,一手勒缰,傲然立于马上,望向楚鸣珂的眼神中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昂然与炫耀。楚鸣珂嘴角微弯,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但转瞬即逝。
到得台前不远,赫连昭勒停了马,将雕弓负在背上,下马行至建宁帝面前,以手覆心,单膝跪在地:“皇上。”
建宁帝垂眸看向他。
眼前这自草原而来的青年像烈马一样凶狂而桀骜,哪怕跪着也是不屈,腰杆挺得比谁都直,一身的狼味,永不低头。
他与楚鸣珂有些像,但不同的是,楚鸣珂已被驯服。
他是鹰、是犬,凶猛、阴鸷、无情,但他仍旧受铁链束缚、被绳子拴住,走不远、逃不掉。可赫连昭是奔腾万里的马、神出鬼没的狼,他在荒原上驰骋,从不受拘束。
这个认知让建宁帝感受到危机,正如他那日在乾清宫中所言,没有人会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当他如薄暮西山般垂垂老矣之时,另一颗太阳却在缓缓升起,照耀着这亘古不变的苍茫大地。
危素已经臣服了二十余年,可谁能保证他们能永远臣服下去?谁都知道,这天下最不缺的,便是狼子野心之人。
他沉默地观察着跪在面前的赫连昭,心中生出一点恶毒的念头来,站在后方的皇贵妃见他半晌没有回应,试探道:“皇上?”
建宁帝这才回过神,露出笑容,双手托着赫连昭的肩膀,让他快快请起。
“赫连小将军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有鹰一般的眼睛。”
赫连昭直起身,第一眼却是看向站在侧后方的楚鸣珂,见他双目微垂不知在看哪里,方才收回目光,笑道:“此非我一人之功。”
说着,他便转过身,请建宁帝去看正在不远处低头吃草的马。
“草原人在马背上长大,视骏马如兄弟。这是匹好马,助我良多。”
建宁帝不由哈哈大笑:“这是御马监的好马,鸣珂,赫连小将军是在夸你呢。”
“都是为了主子,奴婢岂敢邀功?”楚鸣珂微笑回答,仍低着头,“纵是御马监良马颇多,也终归比不上誉王殿下对主子的一片孝心。”
他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却是游刃有余,只一句便叫建宁帝想起那被他冷落多时的绝世好马,他大手一挥,道:“将誉王的那匹马牵上来。”
在旁等候的马奴立时便牵马上前,那马颈脖修长、肌肉有力,通体全黑,如乌云一般,一身皮毛油光水滑,不掺一丝杂色,在天光下隐隐泛着金属的光泽。
楚鸣珂看见赫连昭的眼中泛起欣喜的光芒,他笑着上前,想要去抚摸马首,黑马却打了个响鼻,摇着头避开,四蹄在地上来回踩踏,躁动起来。
赫连昭哟了一声:“脾气还挺大。”
跟随在后的使者怕那马触怒建宁帝,忙道:“这马性子烈,是个不驯的,誉王殿下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其送到顺京献与皇上,现下还没人骑上去过呢。”
听见这话,建宁帝难得起了些兴致,问:“当真没人骑上去过?”
那使者也是人精,一眼便看出建宁帝喜欢这匹烈马,恭敬笑道:“好马都桀骜,莫说骑它,就是给它套个缰绳、配个鞍鞯的功夫,便已踹伤两人了。”
果然,建宁帝闻言,立时便道:“朕倒要看看这马究竟有多烈。从玉,你来。”
孔从玉当即上前拽住缰绳,尚未翻身上马,黑马便发出一声嘶鸣,旋即人立而起,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人群中发出惊呼,孔从玉猝不及防,一下失了重心,险些摔个狗啃泥。他立时将缰绳缠在手腕上,另一手抱住马颈,用尽全力翻身上马,还未坐稳,便被那马从背上颠了下来,落在地上连退数步。
周围马奴一拥而上,拽着缰绳合力将那马安抚下来,孔从玉朝建宁帝告罪,悻悻道:“皇上,臣无能。”
建宁帝却不恼,反倒愈发高兴起来:“还有谁来试试?谁能驯服这匹烈马,赏万金。”
众人闻言,便知皇帝这是真的起了兴致,今日非要将这匹烈马制服不可,纷纷自请上前,却都无一例外地被摔了个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