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这句话显然说到了冯犇的心口上,他忙将头低得更低,不顾额头上渗出的冷汗,闭着眼睛连连道是:“厂公心明眼亮”

楚鸣珂笑起来:“阁老宅心仁厚、礼贤下士,你若说服不了我,也不过是小惩大诫。不论事态如何,你的头上都有内阁、有阁老”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而后俯下身,凑到冯犇耳旁,寒声道:“我的头上可只有皇上。”

冯犇一颤,楚鸣珂却已松开了按在他肩上的手,又变回了那张笑脸,仿佛刚才令人胆寒的警告只是他太过紧张而生出的幻觉:“冯大人请回罢,我还有旁的事情,便不奉陪了。雨天路滑,大人路上小心些,若是蹚水摔倒,白沾了一身泥水可就不好了。”

冯犇还想再劝,但闻声入内的番役已经挡在了楚鸣珂面前,将他带出了偏殿。楚鸣珂独自站在殿内沉默,直至冯犇的身影消失在灵济宫外,他才端起桌上凉透的茶,一口一口细细喝完。

喝完茶,戚均卓正好进得殿来,循着他的目光向外看了一眼,道:“督主,马匹都已准备妥当了。”

楚鸣珂应了一声,放下茶盏大步向外走去,戚均卓忙打起伞跟在他后面,全然不顾自己被雨水濡湿的肩膀,右手高举,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二人前后向外走去,戚均卓他边走边道:“那兵奴说,陈伦达有个儿子,名唤陈华柏,好色成性,大抵就是那日督主所言之人。”

晦暗的天光将袍上坐蟒照得十分阴沉狰狞,愈发衬得楚鸣珂冷淡清净:“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戚均卓的声音十分恭敬:“不止,但此子与陈妃乃是一母所生,陈妃对其很是疼爱,就连皇上也见过几次。”

“如此便不足为奇。”

初春的细雨落在伞上悄无声息,汇聚而成的水珠却不停往下滴落,楚鸣珂伸手抹去手背上的雨水:“若叫这个儿子在射柳会上崭露头角,既能为他陈家博得圣宠,又全了陈妃的脸面,一举两得。”

一路快步到得门前,遥遥便见一群青衣番役牵马候于门外,楚鸣珂停了脚步,任由几个番役捧着上前为他穿上蓑衣。

戚均卓收了伞站在一旁,道:“今年射柳会恰巧碰上使团进京,方方面面皆非往年可比,需得防范东厂在背后做手脚。”

面前番役轻手轻脚地伺候,楚鸣珂微仰着头,眼中尽是漫不经心:“由得他们闹去,无须理会。要注意一点,主子万岁爷身边绝不能有纰漏,若是有半分危险,东西两厂再加锦衣卫,都别想留下一具囫囵尸首。”

闻言,戚均卓当即浑身一悚,抬手屏退了周围番役,凑上前小声道:“督主,内阁究竟作何打算?莫不是要”

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畏惧模样,楚鸣珂不由一哂:“他们还没那个胆子。一群腐儒,整日只知道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站晟王的队已是叫他们违背伦理纲常了,哪里还敢有弑君的念头?”

“督主慎言!”戚均卓没想到他这么随随便便就将那两个字说出了口,当即冷汗直流,不住四下去看,十分不安。

反观楚鸣珂,仍是一副从容自若、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刚才说出那大逆不道之言的人不是他一般。

“射柳会时我需随侍,武灵围场诸事皆交予你,辛苦两日,待回来了,我再好好犒赏。”他笑着拍了拍戚均卓的肩膀,以示重视,旋即话锋一转,继续道:“若是再敢像上次那般玩忽职守”

他伸手抽出一旁番役挂在腰间的绣春刀,手腕一转,轻轻搭在戚均卓肩头,同时意有所指般看向他腿间,笑吟吟道:“被剁下来的,可就不只是裤裆里的玩意儿了。”

众番役闻言,当即冷汗直流,楚鸣珂却是收了刀,拿起一旁番役手中的雨笠戴在头上,飞身上了马,朝着远方烟雨朦胧的宫殿疾驰而去。

第8章

繁星寥落,朝阳攀上群山,连日阴雨过后,道路两旁烟气迷蒙,马蹄旁的花叶上露珠闪闪,映得一副初春景象。

清明前一日,建宁帝率群臣前往武灵围场射柳,顺京城外的官道上,浩荡的仪仗队伍将进城的通道拦腰斩断,唯见旌旗招展、剑戟森森。

楚鸣珂骑一匹踢雪乌骓,策马行于最前,身后跟着西厂的青衣番役和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层层护卫之下,方是建宁帝的车驾,而后则是皇贵妃、陈妃,以及跟随前往的一众朝臣。

顺京城在远方消失的时候,金车内传来建宁帝的声音,楚鸣珂勒着缰绳掉头,乌骓打了个响鼻,驮着他哒哒往回走:“主子。”

建宁帝端坐车内,低沉的声音隔着紧闭的窗扇传出:“还有多久能到?”

楚鸣珂回头看了一眼:“才出城不远,我们车马多、走不快,三个时辰定是要的。”

“等到了官驿,停下来休整片刻,叫晏同春到朕的车上来。”

微光穿过对开着的车窗,将建宁帝的侧影投在半透的窗扇上:“你悄悄地去说,莫让旁人听见。”

“奴婢知道了。待到了官驿,奴婢会先屏退旁人,再请阁老上车。”楚鸣珂低着头回答,声音也低了下去,车内的建宁帝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二人之间便唯余车马轧轧的声音。

诗里写清明时节雨纷纷,这日没有下雨,天却还是灰蒙蒙的,盖在每个人的头顶,遮住了各自的心怀鬼胎。

楚鸣珂伸手抚着踢雪乌骓,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去,没看见载着晏同春的马车,却见赫连昭骑着一匹淡金色的汗血马,跟随在皇贵妃的马车旁,一手拨弄着腰间的玉佩,百无聊赖地说着什么。

注意到楚鸣珂的目光,他立时抬眼,楚鸣珂却在瞬间侧过脸,一夹马腹,那马便又载着他一路哒哒着小跑回了队伍的最前方。

“怎么了?”身旁传来皇贵妃的声音,赫连昭收回目光,勾着嘴角轻轻笑了笑,道:“无事。”

话音未落,皇贵妃满是珠翠的脑袋就从车内探了出来,金步摇在赫连昭的眼前轻轻摇晃,她看了片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又坐了回去,笑道:“适才与你说到哪儿了?”

“雁门关。”赫连昭低声答道。

“是,雁门关。雁门关的互市你之前去过吗?”

赫连昭摇了摇头,说:“没有。危素与忌川的军人不得跨过雁门关半步,这是当年定远侯单牧川立下的规矩。”

“单牧川都死了十八年了”皇贵妃缓缓道,语气间听不出喜怒,“但他们怎么知道你是我们危素的勇士?”

“危素人与忌川人出入互市皆需凭证,赫连这个姓氏太引人注目了。”

车内皇贵妃偏过脑袋看他,赫连昭生得高,骑的马也高,皇贵妃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清青年腰间的玉佩。

她盯着那枚温润的白玉看了许久,才道:“赫连是部族的姓氏,你既然叫这个名字,想必也是贵族出身,你是谁的孩子?”

马上的赫连昭垂着眼睛,盯着那枚玉佩出神:“这是汗王赏赐的名字。”

皇贵妃哦了一声,似乎非常惊讶:“那你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孩子?”

“格日乐。”赫连昭抬起头,回答,“是我阿塔给我起的名字。”

静了片刻,耳畔才再次响起皇贵妃的声音:“这是个很好的名字,你阿塔必定十分疼爱你,他是谁?我可认得吗?”

赫连昭微微蹙起了眉,侧脸看向车内,似乎很困惑皇贵妃为何如此执着于他父亲的名字。但就像皇贵妃只能看见他的肩膀一样,从他的角度也不能看清皇贵妃的神色,于是他只得沉声道:“我阿塔叫毕力格。”

车内猝然响起茶水被打翻的声音,紧接着是淑敏惊惶的告罪声,赫连昭眯了眯眼睛,试探道:“娘娘认识我阿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