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昭毫无防备地摊开双手,目光却紧盯着他,像是锁定猎物的猛兽:“若是大人亲自动手,我随时恭候。”
他大抵知道楚鸣珂与皇贵妃的关系,也知道建宁帝和皇贵妃对自己很是看重,咬定了楚鸣珂不敢动手,语气间满是戏谑与捉弄,楚鸣珂微眯着眼睛,目带审视地看他。
不远处传来人声,缓缓走近,赫连昭却不在意,只站在原地与楚鸣珂对视,昏暗的灯火将那双眼睛照得漂亮极了,赫连昭脸上笑意加深,伸手去抚那双眼睛:“大人生得美”
楚鸣珂猝然出手,短匕在夜色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被他单手按在赫连昭颈间:“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放肆。”
那声音又凶又冷,像头被惹恼的小豹子,赫连昭却知道他是色厉内荏,迎着匕首的刀锋低头,反倒凑得更近了。
削铁如泥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却迟迟没有见血,楚鸣珂随着他的力道向后收手,他越进,楚鸣珂就越退。
楚鸣珂果然不敢杀他。
赫连昭志在必得地笑起来,以两指捏住匕首,轻轻推开,问楚鸣珂:“深夜潜入宫禁要被剥皮抽筋,那私闯朝廷命官的宅邸,又该是什么罪名?”
人声越来越近,竟是朝这个方向前来,楚鸣珂猝然回首,只见得院外人影绰绰,再拐个弯便将入内。
他不及回答,便被赫连昭伸手按住嘴唇,凑到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热气喷在耳郭上,直叫人汗毛乍起,赫连昭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极英俊笑容,然后伸手将他推进了身后的房门内。
第7章
档头触怒楚鸣珂丢了宝贝的事很快传遍两厂一卫,饶是西厂众人对这位掌印督主的乖张阴狠早已见怪不怪,却也是暗自捏了一把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事,生怕哪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丢了脑袋。
至于东厂和锦衣卫,更是心有惶惶,只道他生的是玉面菩萨相,揣的却是修罗恶鬼心。
时近清明,天已少下雪,却是四处氤氲,哪里都湿漉漉的,高墙砖瓦像是自内而外地冒着水,没有干处。
“冯大人这边请。”
屋外细雨蒙蒙,灰云积在远方山间,像是被抹开的墨,冯犇在门前收了伞,聚集着的水珠哗哗往下滴,浸湿了灵济宫门前的一小块地方。
戚均卓带着他穿过立满金相的大殿,冯犇小心谨慎地四下观察,待听得一句督主,便立时抬头望去,隐约看见偏殿内伫立着一道身影。
楚鸣珂已在此等候多时,闻得人来,道了一声进,戚均卓便转身接过冯犇手中还在滴水的伞,示意请进。
偏殿内没有点灯,昏沉沉的,只有几缕天光自黯淡的窗外照来,将香炉头顶袅袅上飘的烟气照亮。冯犇走进殿内,抖了抖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衣袖,道:“顺京城中的梅花已叫这连日阴雨下得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厂公这里的梅香却还是这么清逸幽雅、沁人心脾。”
“要论香气,还是南方的梅花更胜一筹。”楚鸣珂独立窗边,正借着窗外那点可怜的天光端详手腕上的抹额,看也不看他。
冯犇闻言一顿,旋即压低了声音:“难不成厂公也知晓了?”
“知晓什么?”楚鸣珂反问道。
这下倒是让冯犇摸不着头脑了,他站在原地观察楚鸣珂片刻,方才上前两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誉王回京一事。”
见他靠近,楚鸣珂收了手,袖袍下垂,遮住了他的手腕:“这我倒是不知。是阁老告诉你的?”
“此事尚未有定论,只是猜测。”冯犇轻摇了摇头,见楚鸣珂示意请坐,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椅旁坐下。
“再过几日便是射柳会,阁老听闻,誉王殿下近日得了一匹绝世好马,欲在射柳会时献与圣上。若是能哄得圣上龙颜大悦,想必誉王殿下要进京也不”
窗边的楚鸣珂猝然开口:“上茶。”
一句囫囵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冯犇脸上闪过一抹怔愣神色,又立刻朝着奉茶前来的小太监笑脸相迎,嘴上反复说着公公辛苦。
待到冯犇忐忑地将一盏茶喝完,楚鸣珂才转身走到主座旁坐下:“这是滇南的龙团雀舌,冯大人喝得惯吗?”
冯犇一听,哎哟一声,忙道:“这龙团雀舌可是连城之价,一两便值万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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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得惯就好,区区万金算得了什么?”直到这时,楚鸣珂才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问,“大人今日来是要同我说什么?”
大抵是那万金之数的龙团雀舌太过罕见,冯犇一时间连自己要做什么都忘了,被楚鸣珂一提醒,方才回过神来,忙道:“使团还需在顺京盘桓数月,晟王殿下的冠礼亦在即,若是誉王殿下在此刻进京,岂非太过忙碌?”
楚鸣珂垂眼看着在茶汤中沉浮的茶叶,问:“这是晟王的意思,还是阁老的意思?”
冯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殿下虽已在外开府,却与皇贵妃娘娘母子情深,每日侍奉膝下、晨昏定省,从不荒废。”
“阁老费心了。”
楚鸣珂看着他,似笑非笑道,“誉王回京的消息连西厂都不知道呢。”
“是,是阁老自有阁老的办法”
如果冯犇再聪明一点,就该知道此刻绝不该再在楚鸣珂面前提这个话题,他顶着笑脸去看楚鸣珂,却发现他面若冰霜,静坐在椅上时仿若一把出鞘的寒刃。
冯犇顿觉不安,楚鸣珂看向他的眼神跟刀似的,一下一下在片他的肉,他哆嗦了两下,别开目光,不安地问:“厂厂公?”
良久过去,坐在对面的楚鸣珂才笑了一声,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那阁老又想如何呢?”
兜兜转转半天才终于说回正事,但冯犇已没了来时的气势,他早就在楚鸣珂不动声色的示威下占尽下风,此时只能怯怯开口:“射柳会上所有送进武灵围场的马匹皆要有御马监的批文,阁老的意思是,厂公乃御马监掌印,莫说是区区一匹马,就算是人,也还不是厂公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楚鸣珂闻言大笑起来,冯犇虽不解,却也还是坐在一旁不住赔笑,但只笑了两声,楚鸣珂便骤然沉下脸,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他,冷厉如冰、字字咬牙:“你是说,阁老把我当赵高?”
直至此刻,冯犇才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他话中机锋,忙起身告罪,惊惶道:“岂敢岂敢!厂公误会了!阁老绝非此意,只是、只是皇后虽已故去,可誉王到底是长子,誉王回京,兹事体大,若是叫、叫陈伦达那一干人等抓住机会,岂非叫我们多年经营付诸东流?”
“主子爷仙体康健着呢,你们也太着急了。”
楚鸣珂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眼中晦暗不明:“誉王要回京的消息,该不会是东厂告诉你们的吧?”
冯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没有说话。
“想来也是,司礼监手握批红之权,少不得要与阁老攀谈一二,一来二去便也熟稔了。”楚鸣珂施施然起身,走到冯犇身边,冯犇忙要抬头,却被他按住肩膀,压了下去。
“看你这不知所措的模样,今日能来想,必是在阁老面前立了军令状的,若是不能将我说服,恐有灾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