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川正思忖着如何应对,忽听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皇兄这话说得可真吓人。”

靖安王全世穆走了过来,语调带笑:“沈大人年纪尚轻,能办成这等案子已是难得,皇兄这一番话,可别把人吓着了。”

全世恒侧头看向全世穆,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似是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本王不过是随口一说,夸赞沈大人聪慧过人,岂会如此胆小?”

沈昱川立刻低头,顺势接话,语调谦逊:“殿下谬赞,臣不过尽本分之事,不敢有丝毫逾越。”

全世恒微微一笑,未再多言,随即便转身离去。

*

沈昱川跟在沈昱景后头出了宫,才刚踏上马车,便迫不及待地追问:“案件结果如何?”

沈昱景微微皱眉,语气平静道:“甘宝宇的夫人被长武和公府的侍卫联手救出,她对夫君所为略知一二,如今愿意作证。再加上徐书源的札记、账本,以及其他相关证据,谢天石已是百口莫辩。”

沈昱川眉梢一挑,正要再问,沈昱景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但他主动请罪,反将罪责尽数推给他的胞弟,称其弟素来仗着他的名头行事,他公务繁忙,无暇细察,亦被瞒在鼓里。”

“好一招金蝉脱壳。”

沈昱景点头,语气淡然:“如今,他不过是停职查办,若无更直接的证据,怕是过段时日,就能安然复出。”

沈昱川眉心微蹙:“皇上竟信了他的托辞?”

“信,或是不信,都无关紧要。”沈昱景语气平缓,带着几分讥讽,“几名涉案官员已死,新安插的官员被连根拔起,荣德王元气大伤。此时若再让谢天石彻底倒台,朝堂便会彻底向靖安王一派倾斜。”

沈昱川缓缓叹了口气:“……皇上到底更偏向哪一位?”

沈昱景沉默片刻,轻声道:“看上去,谁也不偏。他似乎乐见两个儿子为皇位而争,互相制衡。而他则安坐帝位,大权独揽。”

沈昱川靠在车壁上,伸直双腿,语气散漫地道:“尔虞我诈,这朝廷不适合我,我想辞官了。”

沈昱景斜瞥他一眼:“我看你应付荣德王时,倒是游刃有余。”

沈昱川撇了撇嘴,抬手指向天:“这些人说话句句藏刀,话里话外全是套子,一句话得掰开十个意思去理解。太累了,我还是当个纨绔自在。”

沈昱景轻嗤一声,道:“你是想当纨绔,还是想跟着某人的车队去北境?”

沈昱川原本半耷拉着眼皮,闻言顿时一滞,眨了眨眼,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谁要去北境?大哥可别含沙射影。”

沈昱景睨了他一眼:“你心里清楚。”

“反正我没这想法。”沈昱川不紧不慢地否认,视线却不自觉地落向窗外的街景,嘴角微微上扬,藏着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情绪。

沈昱景看他这模样,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头,语气带着警告:“最近侯府和公府都有人盯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偷跑去见陆世子。我向来管不了你,但你最好自己小心点。”

沈昱川揉了揉脑袋,难得没顶嘴,想起早上昭元帝那几句敲打的话,眉头皱了皱,语气也正经了几分,低声道:“大哥,你真当我疯了?就算我真有这心思,也不可能跟着他去北境。陆家车队那么多人,谁不知道我是沈家少爷?消息一旦传开,父亲不得直接把我剁了?”

沈昱景冷哼一声:“你心里有数就好。陆世子的事没人敢乱传,可你的事,就不一定了。”

沈昱川一挑眉:“所以我是个软柿子,世子的事传不得,软柿子的事就能随便传了?”

沈昱景不置可否,淡淡道:“明年开春,兵部例行派人去北境军营视察,以防军纪松弛。刑部通常也会派一两名官员随行协助。我建议你考虑考虑,是否要继续留在刑部。”

沈昱川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你为何提醒我?”

“因为你向来是越不让你做的事,越是想去做。”沈昱景顿了顿,唇角微微一挑,带着点淡淡的讽意,“刑部要不要派你去,全凭你自己本事。当然,我是觉得你们两个也长久不了,让你们分开几个月也是好事。留你在刑部,给你个盼头,好歹我还能看着你。免得哪天你脑子一热,自己跑去北境。”

沈昱川:“……”

他缓缓坐直了些,慢悠悠地道:“大哥,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你刚才不是说最讨厌弯弯绕绕?”沈昱景不紧不慢地反问,“我跟你直说了,你倒还不乐意了?”

沈昱川哼了一声,懒懒地转头看向窗外,不再搭话。嘴上不愿承认,可沈昱景说的这番话确实把他给钓住了。如果能名正言顺地去北境军营,似乎……还真不错。

四四、 陈年旧案

沈昱川始终无心仕途,虽然被沈昱景劝住,没有辞官,但把功劳一并推给了自家大哥。如今沈昱景年方二十五,按理还要再等两三年才能升迁,可因破获大案,皇帝特批破格提拔他为刑部员外郎。当然,沈昱川觉得昭元帝此举大抵也带着几分安抚靖安王一派的意味毕竟谢天石至今只是停职,其他涉案的中低级官员,则是杖刑流放。

所有舞弊考生被取消功名,官职尽废,贬为庶民。令人意外的是探花郎尹三桂竟主动请罪,言辞恳切、悔意十足。他表现出深明大义的姿态,不愿连累妻子,主动休妻,断绝与谢府的关系,甚至向昭元帝自请流放。最终,昭元帝允了他的请罪。

至此,京城连环杀人案正式落幕。沈昱川看着这些结果,也不知如此收场,究竟是不是徐书源当初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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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沈昱川被胡管家盯得更紧了。虽然沈伯山解除了他的禁足,但显然又给胡管家下了新任务。沈昱川原本出门最多只带着长武,偶尔再加上福宝,现在倒好,胡管家把自己的得意弟子吉祥也派了过来。

他想出门,吉祥便寸步不离地跟上,嘴里总是那句:“侯爷的吩咐。”沈昱川虽心里憋闷,却也无可奈何,自然抽不出身溜去见陆承玦。

不过,好在沈伯山最近似乎暂时忘了整治他,也没再提起让他娶妻。不知是因为公务繁忙,还是那日的惩戒并未奏效,让他索性暂时作罢。沈伯山虽然严厉,却向来讲究以理服人,轻易不会动手。至少,沈昱川自小顽劣至今,也就那日才真正挨了打。沈昱川干脆也安分一些,免得再去刺激父亲,徒增麻烦。

无事可做,沈昱川就在刑部翻阅旧案卷。他原本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直到一本泛黄的卷宗映入眼帘安国公府嫡子被绑案,十余年未破,至今仍未找到歹徒。

端午庙会,安国公夫人梁无思带着稚子陆承玦出门,前往河畔茶楼,准备观看龙舟赛。

龙舟赛开始时,人群朝河岸涌去。梁无思见楼上视野太远,便带着陆承玦下楼,打算近距离观看。河岸两侧的观赛人群被隔开,一侧是勋贵夫人和贵族少年,另一侧是普通百姓。梁无思见四周皆是熟识的权贵,且家仆与护卫随行,便放下了戒心。

可就在比赛进行到一半时,岸边人潮愈发汹涌。忽然有人落水,高声喊救命。梁无思下意识地转头望去,片刻分神,再回头时陆承玦已不见踪影。

有人抱着一个孩子纵身跃入河中,那孩子的衣裳,与陆承玦所穿的别无二致。

梁无思大惊失色,惊呼护卫,可等人跳入水中搜寻时,绑匪早已安排好船只,顺水遁逃。河道复杂,岸边人潮拥挤,公府的人一路追踪,最终发现被救起的不过是个衣着相似的陌生孩童。

事后调查,发现府中数名家仆疑似收受好处,故意未能及时拦阻人群。而那个孩子是个流浪乞儿,且心智有损、口齿不清,根本问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