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做这个决定,完全是因为陆承玦的小心思,想与他单独相处,只是这实在是个不好说出口的理由。如今皇帝问得这样直白,他若答得不合常理,昭元帝必定会继续深挖。
既然如此,不如坦白一部分,掩饰另一部分。
沈昱川沉声回道:“回陛下,此事并非临时起意。当日情况紧迫,臣与世子权衡后认为,甘宝宇本人与谢相关系匪浅,极有可能掌握核心秘密,若有所异动,定然是整件案子突破的关键。而甘夫人的行动虽也可疑,但彼时看似仅在安排府中事务,并未露出太多端倪,短时间内并不太可能牵扯到更深的谋划,因此才决定两人随甘宝宇而行,让侍卫跟踪甘夫人。”
他微微垂眸,语气平缓地补充:“此外,臣与世子此前在刑部共事,数次联手查案,配合默契,临机决断亦较为方便,故此才做此安排。”
昭元帝目光微微一顿,随手翻了翻案上的折子,漫不经心道:“所以,你们当下断定,甘宝宇身上的线索远比甘氏那边更重要?”
“彼时,臣只能根据当下所掌握的情况作出判断。倘若选择错误,便需随机应变。事实证明,臣与世子的决定并无不妥,确实得到了关键线索。”
昭元帝闻言,目光深沉地盯了他片刻,随即轻笑了一声:“倒是好一番权衡……只是不知,这番安排究竟是为了破案,还是为了与你那安国公世子相互照应?”
沈昱川垂眸拱手:“臣自知职责所在,从无懈怠。”
昭元帝沉吟片刻,未再深究,又开口:“朕听闻,你与陆世子交情匪浅?”
沈昱川心知这一问,才是昭元帝真正的试探。他一顿,坦然应道:“正如陛下所言,臣与世子确有交情。世子早年为臣护卫,臣与他共事多年,向来信任,此番联手查案,亦是彼此熟悉配合,方能行事迅速。”
昭元帝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护卫?”他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个词,眼中掠过一抹探究之色,随即不疾不徐地问道:“沈卿如今,可曾定下婚事?”
沈昱川拱手答道:“臣尚未婚配。”
“哦?沈卿年岁已长,沈侯可是一直未曾为你操持?还是说,你自己不愿?”
“家父确有提及,然臣近日事务繁忙,未顾及此事。”
昭元帝轻嗤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如此,沈卿此番查案有功。若要朕赐婚,也是合情合理。男大当婚,如今正是成家的时候。朕记得,襄郡王的庶女年方十七,温婉贤淑,才学颇有名声,且性情柔和,正是适宜持家的佳人……你意下如何?”
走一走剧情,写帝王说话真的有点烧脑,这辈子不会再碰类似权谋的题材了。(碎碎念碎碎念)
四三、绵里藏针
“你意下如何?”
沈昱川面上维持着镇定,语调不卑不亢:“陛下厚爱,臣不敢当。臣眼下尚无婚配之意,亦未曾思及成家之事。襄郡王之女金枝玉叶,臣才疏学浅,恐难堪重任,实在高攀不起,臣愧不敢受。”
昭元帝轻笑一声,感慨道:“朕记得,当年皇弟也是这么说的。如今几十余年过去,他依旧未曾婚配,连个侧室都未纳,终究是孤身一人。”
沈昱川听到这话猛地绷紧后背,冷汗几乎从嵴背渗出,手指在袖中下意识攥紧。皇帝的言外之意是在试探他,是在看他究竟是不是和逸贤王一样。可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接。若是承认了,便等于跟圣上承认自己有断袖之好,让父亲知道了,他从今往后都别想走出永安侯府了。
然而,他不接话,昭元帝也不催促,目光幽深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开口,又似乎是在欣赏他此刻如履薄冰的模样。
良久,昭元帝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道:“罢了,既然沈卿尚未有婚配之意,朕也不强求。你退下吧,在偏殿候着,稍后再宣。”来⒌;㈧064.1⒌/0⒌追更.
沈昱川额间微微沁出一层冷汗,拱手道:“臣遵旨。”
说罢,他低头退了出去,掌心已是一片冰凉。待走到偏殿,他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伴君如伴虎不过如此,皇帝的话里藏刀,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他果然还是更适合当个纨绔,和陆承玦喝酒赏花、享受人生,何必来趟这种案子。
他刚站定没多久,殿外的动静便大了起来。太监尖细的唱名声随风而来,一道道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荣德王殿下靖安王殿下”
沈昱川抬眸,便见大皇子全世恒率先步入,身形修长,气度沉稳。他这是头一次见到大皇子,可一眼就认了出来。倒不是因为之前见过画像,而是因为大皇子身侧站着的靖安王全世穆。皇子之中,能走在靖安王前面的,除了那位未来储君的有力竞争者,恐怕再无他人。
两人一前一后入内,三皇子神色如常,而大皇子嘴角噙着浅笑,目光不知有意无意地扫向他。
沈昱川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继续听着太监通传。
“丞相谢大人刑部尚书李大人大理寺卿周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大人吏部尚书陈大人”
随着一众重臣陆续入内,此案的关键人物几乎都到齐了。就连翰林院的一名学士,也在名单之列,显然是为了科举舞弊一事。
沈昱川尚未回过神,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刑部主事沈大人”
沈昱川挑了挑眉,循声望去,便见沈昱景步入殿中。大哥进殿前目光一转,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探询与关切。沈昱川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碍,沈昱景这才收回视线,步入殿内。
殿门缓缓合上,昭元帝与群臣的议事正式开始。
时间缓缓流逝,沈昱川依旧站在殿外,腰板笔直,姿态端正,可等了许久,昭元帝迟迟未传召,御书房内也毫无动静。
日头渐高,寒意却未消散。他暗自叹了口气,眼神瞥向不远处高耸的宫墙,心里难免腹诽他这点身份恐怕根本不值得在朝堂上被提及,被召进宫,不过是随时准备被问话的工具罢了。
可惜,这个工具也得受着规矩折腾。
他默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眼角余光扫向周围的宫人。那些人仍旧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连表情都不曾变过。沈昱川心里咂舌,他本想稍微松懈一下,假装无意间靠着廊柱休息一二,可最终还是放弃了,重新挺直嵴背。
等到日上三竿,他的双腿已经僵得发麻,暗自动了动脚尖,试图稍微缓解酸胀感。正琢磨着要不要干脆借口风太冷,轻微挪动脚步以换个站姿,忽然,御书房的方向终于传来动静。
殿门自内推开,群臣缓缓走出。御史、刑部、大理寺一干人等面色沉肃,各自退至一旁,唯有靖安王全世穆与荣德王全世恒站在最前方,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昱川见状,心下一动,正想走上前去寻找大哥沈昱景探听议事的结果,哪知还未迈步,荣德王全世恒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脚步微微一转,竟主动朝他走了过来。
沈昱川见状,连忙收敛心神,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臣沈昱川,叩见荣德王殿下。”
荣德王全世恒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片刻,嘴角噙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本王可是听说,沈大人年纪轻轻便立下大功。若非沈大人慧眼如炬,本王怕是还要被那些弄虚作假的小人蒙在鼓里,兀自以为所用皆是栋梁之才。”
全世恒话音轻缓,不见半分怒意,甚至带着几分感叹,然而这番话落在耳中,始终透着一种不明的意味。
沈昱川心中微微一紧,语调恭敬:“殿下言重,臣不过是恰逢其会,依循查案之责行事,实不敢居功。”
全世恒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笑意盈盈:“沈大人果然谦逊。多亏了沈大人,本王才能拨云见日,及时拔除祸根。”他话音一顿,又扫了沈昱川一眼,语调缓慢:“否则,恐怕本王还要错看了人,白白浪费一番信任。”
沈昱川垂下眼帘,神色不动。这话听上去似是闲谈夸奖,可细细一琢磨,绵里藏针,字字不善分明是在敲打他,怪他搅乱了本该水到渠成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