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 / 1)

我这是怎么了?她猛地回神,平静地提醒:“我不是行家,谢姑娘才是。你别让人家一直干等着。”

“谢姑娘确实在行。不过我并不是想要弹给行家的耳朵,而是要弹给我喜欢的”他也一下子打住,探询地看着柳乐,好像问把话说全是不是会冒犯了她。

柳乐又是一阵得意,抑也抑不住。突如其来地,计晴的话钻入她脑中。

“确实,谢姑娘的耳朵不好看。”她脱口说。

“耳朵?”予翀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随即向柳乐的耳朵看去。

看了一会儿,他说:“你的耳朵很好看。”

柳乐没想到自己能说出那种话来,简直羞愤欲死,再不能在他面前多挨一刻。

予翀把猫儿放进她怀中:“要是再不见它,就是去了我那儿。放心,我也能照顾好它。”

这天下午,小杏跑来传予翀的话:“王爷说今晚宴请谢姑娘,还在琉璃榭,请王妃”

“知道了。”柳乐打断说,“请回王爷,我不舒服,不去了。”

小杏站着不动,为难地小声说:“王爷说,只此一回,请王妃一起去坐坐才好。”

柳乐想了想:“好,我去。”

晚间,琉璃榭又叫灯烛点得光彩溢目,如瑶台仙阁,三人同前次一般坐下,予翀先举杯:“委屈谢姑娘居于敝宅,向日看待不周,见谅,见谅!”

谢音羽忙答:“表哥怎如此说,表哥和姐姐一向盛情款待,我心中感激不尽。”

予翀问:“表妹的伤可好些了?”

“多承表哥关怀,我已好些了。”

予翀很宽慰地说:“那便好。我知表妹身上大好了,早已思想家人,只因我要学琴,才耽搁了表妹这么久。”

谢音羽说:“蒙表哥和姐姐不弃,留我养伤,能与表哥谈论琴乐,更是快事,怎敢说耽搁。”

予翀笑道:“表妹琴技卓绝,我则半窍不通,多亏表妹耐心教我。原本该拜表妹为师,只怕心笨手懒,难再有精进,堕了表妹美名。弹琴一事上,我不求至善,只要王妃喜欢我的弹奏,在我已足矣。今后,不敢再劳表妹指教,表妹若得闲,陪王妃说说话罢。若表妹家中有事,我们也不敢强留,莫因我一己之私,害表妹犯难,那就罪过了。”

谢音羽茫然失措地瞧瞧柳乐,又瞧瞧予翀,半晌说:“这次出来确实久了,家里定也牵挂不下,我明日回去。”

予翀向门外做个手势,侍女抬进琴来,放在一旁。

予翀指它道:“授琴之谊无以为报,这张琴送给表妹,聊表寸心。”

谢音羽看见琴,如见异宝,双目闪亮,恢复了先时神采:“真的送我?表哥是不是不记得这琴的来历了:先帝陛下曾有一梦,梦见山上瀑布边,一只凤凰停在一株干枯的梧桐树上。他命人去找,果真找到那样一棵千年老树,正适合斫琴。后来,从那桐木上斫出两把琴,近水的一段制出的琴叫做‘濯尘’,给了五表哥,你这把是取自向阳的一段,叫做‘朱明’。我听姑母说五表哥的濯尘不小心毁掉了。这朱明琴便如焦尾、绿绮,世间再找不出第二张。表哥肯把它给我?”

予翀点头赞叹:“若非表妹讲解,我竟全然不知曾有这一段故事。”他看看那琴,又说,“既是稀世之物,更要赠给表妹,一来央烦表妹这么久,着实不过意;二来我根本识不得这琴的好处,另换一张,我弹奏出的曲子仍是一样。给我是浪费了,在表妹手里才会更受爱惜。”

谢音羽嫣然一笑:“那我就不和表哥客气,收下了。”

予翀又道:“咱们是自家人,想来表妹不会见怪。”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柳乐:“还不到你的生辰,又过了上巳节,总挑不着个好时候。我在身上装了很久,既然要给你,不如趁今日。”

柳乐疑惑地看着他。他要请谢音羽回家,送琴,两人客套冷不丁,怎么又说到她身上来了。难道予翀以为送谢音羽琴会惹她不高兴,因此也送她一件礼物补偿?真好笑,与她何干呢?

予翀将手探入衣襟,从怀里摸出一块折起的锦帕,打开来,现出里面一对耳坠,托在柳乐面前:一对绿莹莹的翡翠耳坠,坠子比湖水更绿,比珍珠更亮,绿得像春天,亮得像星子,说不出它是什么形状,若非要说,可以当它是片柳叶。

“上回那对耳坠可惜毁于我手,再也找不到同样的了。不过未必一定要同样,这个你戴了也很美,你肯不肯拿它替先前那对。”

先前那对柳乐想起他打开车窗,丢石子般将一只丢了出去,想起自己爬下车,把剩下一只砸得粉碎。她心头一痛,身上颤了一下。

予翀的手往回一缩,又稍向前伸伸,陪个笑脸道:“只是一件首饰,不关别的,不喜欢你就放在一边你不肯?”

不肯呢?打开他的手,跑出王府?她不是还正在享用王府的美食,不是还正穿着王府置的衣裳,甚至还因为王爷与客人太亲近而不痛快?一对耳坠又能如何?柳乐又去看那耳坠,觉得莫名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哪里来的?”她不由问。

予翀似乎不愿答,顿了半晌,小心地说:“你还记得我那扳指?拿它磨出来的。”

柳乐看他拈起一只,坠子轻轻晃动,翠亮得像晴日里仰头望树梢上的一片鲜绿,像太阳在湖面切出的一块粼粼波光。

“我给你戴上?”

柳乐一语不发。她耳上没戴耳环,自那回后,再没挂过耳环。屋里的静默让人无法忍受,柳乐在椅上稍稍转了转身体。

予翀起身立在她旁边,弯下腰,指尖小心捏住她的耳垂。柳乐能感觉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她直直地坐着,眼睛不知该看哪里。她尤其不好意思去看谢音羽。两边耳朵都戴好后,予翀立即回身坐下,柳乐还是瞥了谢音羽一眼:她的身子好像也在颤着,脸比纸还白。

第二日一早,谢音羽收拾东西,起身回家。

柳乐送她到大门上车。谢音羽冰着一张脸,对柳乐说:“王妃听过人家说我耳朵生得不好吧?其实他们也是听说,并不确切知道,我从来不在人前露出耳朵。”

柳乐自昨晚便一直为自己的刻薄不好受,这时看着谢音羽,看她那张秀美异常、此刻十分苍白的脸,看她乌油油的头发垂在脸颊两边,把耳朵掩得严严实实,心里更加难过。

“我不知道耳朵有什么美不美。”柳乐轻声说,“不过谁的耳朵要有本事跟随曲调的蜿蜒起伏,分辨弦音间最细微的差异、察觉别人察觉不到的和谐与嘈杂,才奏得出像谢姑娘所奏那样动听的乐曲。我想世上没有几个人的耳朵能比得过你。”

谢音羽张了张嘴,终于说:“人家说你是他硬抢来的,我一直不信。现在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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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总算离开了,巧莺抑不住满面欢喜,柳乐心中却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之情。梳妆也好,吃饭也好,她做一件事要花很久的工夫,因为她尽坐在那儿沉思,却不知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时不时从胸中发出深深的叹息,又不愿向愁绪屈服,每当她发完呆,醒过神来,便加倍起劲地去骑马、读书、和丫环们说笑。

这天吃完晚饭,她感到浑身有气无力,打算先去散步,然后在泉中洗个澡,晚间好好地睡一觉。

随着暮色渐渐降临,山坳里升起一阵清甜的气息,又不像是花香,又不全是果香,柳乐觉得很熟悉,可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味道。后来,她猛地醒悟,这是酒的味道。前几天在招待谢音羽的小宴上刚喝过,还有更早的时候,在元宵前夜、在除夕、在她第一次来到这园子,喝的也全是这种酒。

除了王府,她在别处没见过这么好喝的酒,可她不喜饮酒,先前的每一次,都只浅浅啜几口便放下杯子。

此时,也说不上多想喝,可是这股香气引诱着她,让她想起哪怕只有一时能摆脱烦愁,能像浸湿嘴唇一样,让全身心都痛痛快快浸在美酒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