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乐出了屋子,便向琉璃榭走去,心里知道在那儿一准能看见猫。“我是去把将军抱回来,它昨天大概没好好吃饭呢。”她对自己说。
将军不在琉璃榭门口,但琴声从窗户涌出来,直冲到她耳边。
柳乐一听便知道这是予翀在弹奏。她又认出了那同一条河流,河水奔流不息,岸上的景致却变了,而且还在随时随地变化着:说不出是由于水流悠闲、平缓,岸边便出现了一片青草地,缀着星星般的花儿,还是因为河道正从崇山峻岭间穿过,河水也变得波澜壮阔、激流澎湃。
至于她自己有时,她好像是在岸边啜水的鹿,一忽儿又成了行路的旅人,身随轻舟被浪尖抛上抛下。
直到听见说话的声音,柳乐才发觉乐曲已经结束了。
谢音羽惊呼:“表哥想起来怎么弹琴了?”
予翀答:“我虽愚笨,表妹用心传授的技法,我不会那么快忘记。”
“不是不可能啊,初学的人哪有你弹得这样好!”
停了一时,谢音羽笑道:“要不是知道表哥不会骗我,我真不相信。不过现在我想通了表哥以为忘了,其实忘不掉。弹奏乐器早就刻在表哥骨头里了,就是一时忘记,只要摸到琴,手指拨动琴弦,不知不觉先前弹琴时所感所悟便又回想起来了。”
“或许有这个缘故。”予翀平静地说。
“这个办法好。”谢音羽兴奋地喊叫,“表哥你最喜欢哪支曲子,再去弹它试试。先别想其它,只想着左手怎样,右手怎样,想着琴声,说不定由此就能一点一点忆起以前的事。”
“不会。”予翀说,声音很淡漠。
“表哥不愿意想起从前?”
予翀不作声,在弦上拨出三个音,形成一个欢快的调子,作为他的回答。十足的轻佻,柳乐想。
“表哥还想不想再学其它的,笙、箫、琵琶?”谢音羽又问。
“不必了,我只想学好琴这一样。”
“表哥最爱琴?我也是。”
“我不是。”
“不是琴?我以为表哥因为喜爱才要学,也不是为了忆旧,那表哥为何学琴,是为了什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谢音羽声音中带着紧张,连柳乐也感觉一根弦忽地绷紧了,本来要走,又站住,听予翀如何回答。
“为了什么?等一下”
屋子门本就敞开着,予翀突然出现在门口,朝柳乐望过来,令她猝不及防。
不过她从来没有要躲藏的意思,昂起脸,回视予翀。
予翀走上前,脸上挂着笑:“怎么不进来?”
“我找猫。”
“猫在这儿,你若不忙,进来坐下,听听我弹得如何?”
柳乐知道谢音羽已经看见她了,若扭头就走,一是无礼,二是像赌气。她在予翀之前走进屋子,朝谢音羽笑笑说:“谢姑娘,不当打扰,王爷要我来听听他的琴。”
谢音羽不自在地红着脸,转而笑道:“姐姐来得正是时候,如今王爷弹得非常好。”
予翀没说话,只在玛瑙石马蹄腿的琴桌前坐下。一只马蹄旁卧着猫儿,像只黑黑的毛圈,一动不动。
他抬眼问柳乐:“你想听哪样?”
“刚才那支‘流水’,我还想再听一遍。”柳乐马上答道。
予翀随即弹奏起来。琴声响起时,那黑尾巴上一个小小的白尖便翘起来,轻轻在地上一拍一拍。
琴声一落,予翀弯腰伸手,猫儿一跳跳到他手上。
“怎样,你喜不喜欢?”他问柳乐,并不看她,低头看着猫。
柳乐以为自己已听过一遍,只要坐在那儿摆出个听的样子就行,谁知又听进去了。河流在她身边翻滚,让她心潮澎湃,无法说谎,她答:“我很喜欢。”
“那便好。”予翀猛地抬头朝着她,看着她,笑一笑说,“我还以为我又白费了。”
“没有白费的功夫。”柳乐随口答了一句,借口有事,起身向谢音羽告辞。
“柳乐。”予翀在后面叫住她,追赶上来。
将军还在他臂上卧着,予翀站住后,也不开口,伸出手掌,把猫儿从头抚到尾,猫儿细眯着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然后,他才说:“你看来不大高兴,怎么,因为你的将军变节了?”
第66章 人家说你是他硬抢来的
柳乐登时面红耳赤, 一时没有相当的话回他,气上加气,硬挤出笑:“这本来就是殿下的猫, 又不是我的。殿下最好另给它取个名, 它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鬼鬼祟祟”
她猛地顿住。刚才在外面听予翀和谢音羽说话,虽非有意侦查他二人情形, 到底显得鬼祟, 她自己首先不能理直气壮, 更遑论予翀作何感想?
予翀笑着说:“就是要想上哪儿就上哪儿, 来无影去无踪,这才是将军的气度, 不改了。”
柳乐见他并无讥诮之意, 倒更是羞恨交加,从脸颊到耳朵根都发着烫, 扭头便走。
“你要去哪儿,别急啊。”予翀一个箭步追上来,拦住柳乐, 讨好地笑道, “我是从来没有摸透它的性子, 我看, 将军还是更喜欢你我弹琴,它才肯来。你带了去吧, 不然, 它迟早还去追你。”
他的神情令柳乐大惑不解。那么谢音羽呢?她暗想。
“让它陪谢姑娘玩吧。你们给它弹琴不就是了?”
予翀好笑道:“我是专为猫奏琴的?你不肯听, 我懒怠再弹了。”现在他的语气又变得像一贯的那样随意,可同时他还是认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柳乐。
柳乐脸仍是红着, 心中一阵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