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他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但也有两个最得意的,便是禹冲和计晨。两个人都是八、九岁上,嫌原来的老师教得不好,叫家人送来了此处。二人同齿,禹冲生日在九月,计晨长他半岁,排在一个班上,平日里互相探讨学问,十分投缘,渐渐成了好友。彼时计晨的父亲是六品官员,禹冲父母双亡,跟着姑母一家过活,姑父是个盖屋架桥的土木工匠。两个小儿不计较家世高低,只管一处读书一处嬉闹,像亲兄弟一般。

尽管柳掌奇喜爱这两名学生,待他们到了十五岁,他一样不再授课,但禹、计二人还常常与老师来往,亲如一家人。又过几年,不知不觉间,禹冲与柳乐两情相悦,柳掌奇看女儿选中自己最爱惜的学生,心里非常满意;这时禹冲家中只有姑母健在,亦赞同这门亲事。小户人家不那样讲究,又看他们年纪还小,故未请媒人立婚约,默认等柳乐再大两岁,就为二人完婚。

岂料好事难谐。只要再等一年便能娶柳乐,禹冲却与另一个姑娘有了私情,令其怀上身孕。姑娘的家人一怒之下告到官府,将禹冲抓入监牢。后来那位姑娘羞愧自尽,禹冲则被发配边疆服三年苦役。一年后传回消息,说他已病死在那里。

柳掌奇的失望、伤心不必多言。自禹冲入狱,他的身体便不大好,连禹冲的死讯都是隐瞒了好久才敢告诉他。那时,柳乐已决定要嫁计晨了。女儿终身有托,对柳掌奇多少是个安慰,谁知,如今计晨也被牵进牢狱之灾。

无论如何,与计晨和离,再嫁王爷,两件事不可能瞒过去。她这一回家,肯定就是有事发生,谁能猜不出呢?为免父母着急,刚进家门,柳乐便跪在他们面前:“女儿不孝,屡次累爹娘操心。”

江岚弯身去抱她:“快起来,我和你爹好好的,累我们什么了?”

柳乐站起,不敢去看爹娘,低着头刚要开口,江岚说:“今天王爷来家里,向我们说了。”

柳乐愣住,急忙又去瞅父母的神色,“他说了”

“说要来提亲的事。怎么你们”江岚亦是边觑着柳乐面色边问,“我说叫你哥哥回来,你爹说先不急。到底是怎一回事啊?”

“我和晨大哥已经和离了。”柳乐羞惭地说。

“王爷也是这样讲。和离便和离罢,你也莫难受,”江岚说。

柳乐吞吞吐吐地问:“王爷的提亲……你们答应?”

“你要是愿意,我们怎么不答应?”

柳掌奇一直和蔼地看着女儿,这时方问:“你自己是愿意的罢?”

柳乐低声而坚定地说:“这是女儿的心愿,望爹娘首肯。”

江岚笑道:“王爷比你早一个时辰来,他说立即要离京去办些事,今日就动身,所以只待了一小会儿,和你爹说过几句话就走了。他说后面会有人来提亲等事。王爷人倒是真和气,你爹爹也说看他不错,不过你们何时”

柳乐知道晋王能作出一副谦和的样子,不管怎的,这倒省了她为难,要让她自己解释,真不知该如何说才显得不像是受逼迫。

她说:“晋王爷与我遇到过两三次,我对他的人品很仰慕。在爹娘看,确实有些突然,不过我们彼此已……已心意相通,这并不是仓促之下的决定。而且,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也想要尽早看我们……”

柳掌奇微笑道:“王爷和你说得一样。他这人的确很好,虽然身份是太高一些。”

江岚犹豫着问:“亲家计家太太没有生气吧?”

柳乐忙答:“计伯母十分通情达理。我与晨大哥缘分太浅,如今好合好散,固然遗憾,但并无怨怼。”顿了片刻,又说,“王爷也十分同情晨大哥,愿为他设法。”

柳掌奇点点头:“这下我就放心了。让人去收拾你那间屋,你也好好歇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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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里派了几个人过来,帮着柳家干活、跑腿,柳乐知道亦有监视她的意思,她本来也无意出门,每日只在家中陪伴父母。

她回家的第二日,宫里有位太医来为柳掌奇诊病,虽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每年入冬前,柳掌奇身上都不大舒坦,谁知这次才吃过一副药,较之以往便觉得好了许多,柳乐也把心放下几分。

柳图只会傻笑,直到看见王府派来的媒官提亲、问名、下聘一样不缺,才明白不是做梦,猛醒过来,抖擞起精神,知道父母这次拿不了主意,只能靠他这个大哥为妹妹操持了。

他也没拿出新主意,不过是对王府的安排全盘赞同。待媒官讨了生辰八字去,再次来时说:“圣上命人择佳期,十一月初三日是大吉日,但是王爷肩重任出京,虽必赶得回来,未免太匆忙,另还有十一月初九日,亦是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夫妻必能天长地久,定在这天可好?”

柳图听了当然说好。一件本来显得异常着急、仓促的婚事,在他看,顿时成了好事多磨幸而王爷英明,百忙之中还记得以婚姻大事为先,妹妹实在太有福气。

这期间,太皇太后宣柳乐进宫一次,见了见未来的孙媳妇,回来后,又赐了很多礼物。皇太后、皇后依样而行,礼物源源不断送至柳家。柳图不知哪里搞来十数只红漆描金绘着花鸟的大箱子,把聘礼和宫里赏赐之物都给柳乐做了嫁妆。这条小巷子突然多了很多太监、车马往来,街坊邻居自然全都知道了,连邻近几条街的人都跑来看,碰见柳家有人出门,便围上去贺喜,把江岚和严华都惹烦了。她们干脆也整日呆在屋里,只有柳图一人还只管大摇大摆地进出,每日上值一回到家,不问父母,先问妹妹,然后便去清点嫁妆,一件件造册登记。随着院中箱笼越摞越高,他对柳乐也越发恭敬,说话时低着脑袋,连口气都不敢向她脸上呼,弄得柳乐哭笑不得。

“妹妹还记得那个高叔宏?他把父亲的字画还回来了,还又送了两幅,妹妹看,收不收?”一次,柳图小心地问。

“爹爹的巨然还回来了?那我们就收下,多的就不必要了。”

“对,对,我也是这样想。我说不要,那家伙还怪怕的,非得我答应他去吃酒才算。”柳图笑道,“还有刑部那个管狱,上次见的,如今也来攀交情了。他没脸提别的事,只说蒙王爷关照过,送了咱们几坛酒、一只羊。”

柳乐冷哼了一声。

第27章 你可真选了一个好时候。柳乐轻轻说

江岚看无人时对柳图说:“你妹妹说她中意王爷, 我总觉得不像。若是真的,她何必特此来说,女孩儿家哪有不害羞的?”

“小声些, ”柳图声音压到不能更低, “妹妹又不是大姑娘, 这有什么好羞羞答答的,当然要向父母秉明, 再说, 妹妹也一向是自己拿主意。”

江岚道:“可不是你也这么说, 当初她对计家那孩子……若他没有下狱, 两个人定是好好守一辈子,怎的突然就变了?”

“那时才成亲一天, 计晨便丢下妹妹出门去, 大半年不见,情分自然就淡了。再说王爷是什么人, 是真龙的儿子、当今天子的亲兄弟,计晨怎么比得了?”

“你妹妹可不是嫌贫爱富的人。计晨下了狱,他两个和离, 她又要嫁王爷, 这里面就没别的事?外头人怎么说?”

“这不是谁贫谁富的事儿。娘不是见过王爷, 人才不好?连爹都说瞧着还不错, 爹能这样说,就是好得很了。你就别顾虑了, 咱是看不到人心里, 若能, 随便找个姑娘看看,哪个不愿意嫁?只不过王爷没瞧上她们, 眼酸罢了。让他们背地里嘀咕去,反正当面绝对没人敢说半个不好。”

“唉呀,两个人又不是成日坐着你看我我看你,门门道道的事多着呢,王妃岂是人人都当得?你说先前与王爷议亲的是谁家的姑娘,谢家?皇太后娘家里的,那才算门当户对。王府那一套咱们见都没见过,乐儿能不能应付得了?”

“当然能。”柳图不急不慢道,“门当户对,四平八稳,虽好,又有甚意思?咱们说句难听话,王爷的一条命差不多是捡回来的,重活一回!这样的人才是看开了,知道要选哪样,也一定会对妹妹好。去了王府,除了王爷就是妹妹,上不用侍奉公婆,下没有难缠的小姑子,比别家媳妇还要好做许多。再说,妹妹不会待人接物,当家理纪?怎么就不能行?”

江岚露出一点笑,但额头还未全舒展开,“他是王爷,将来总要去就藩,无故不能回京里来。千里迢迢,咱们要再见你妹妹可就难了。”

柳图笑道:“娘不必愁,太皇太后最疼这个小孙子,不会放他走的。太皇太后如今又还硬朗,便是她千秋之后,王爷去了外地,娘舍不得妹妹,我带着你们一起去又有什么?我男子汉大丈夫,在哪里不能养活父母妻儿。我也不怕人说我投靠妹丈,他们想靠还靠不着呢。”

江岚笑着摇着头走开了。

计家也往柳家走了两次,一次是送回柳乐嫁计晨时陪的嫁妆:嫁妆一件不缺,仍是用当初那两只樟木箱子装着。

这时衙门已归还了计家在乌桕巷的院房那一万银子的事并未审出个结果,衙门裁定计晨与计家确不知情,银子是盖园子前就叫人埋在地里的,无从追究;于是,一万两尽数入官,事情便不了了之了。计家又搬回旧宅,没几日,计春也给放了出来,也没有革职。虽然计晨还在关押着,比起前一段,计家的境况已算是好了许多。为此,董素娥和高娴上了一趟柳宅,婉转表示感谢之意。为免除尴尬,柳乐没出来,只江岚陪着她们,两人略坐了坐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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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世人怎样不可置信,街坊怎样惊异好奇,十一月初九日,晋王府迎亲的轿马还是如期来到南桂巷柳宅门前。

天还未亮,巷子两边三步一岗,列好了两列佩刀卫士;道路中则是乐工和仪仗的队伍,乐工有一十二人,仪仗直蜿蜒出好几条街巷。等到鼓吹乐响起,半城的男女老幼都涌过来了,把本来便不很宽的巷子围得水泄不通,瞧热闹的人想方设法从侍卫身后探出脑袋,挑担卖果子、卖瓜子、卖甜水的有过人本领,怎么挤都不会头晕脑胀,脸上始终挂着笑,喜洋洋地吆喝,手底下也丝毫不乱,再就数小孩子们高兴了,猴儿似的在人丛中钻进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