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以后,姑娘说会告诉王爷。等王爷来时,我留在旁边,我怕姑娘又故意惹王爷动气,我走了万一吵起架,推一把搡一把伤了姑娘。
“姑娘直说她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王爷也是没想到,人都呆了,他问:‘是四月里怀上的孩子,你拿得准?’
“姑娘说:‘殿下若不信找人来验验就是。’
“王爷说:‘不是不信,我想想六弟是三月走还是四月走?等他回来,你就六、七个月的身子了,只怕要看出来。往大说半月一月不妨,到生产时再买通稳婆,就说出来得晚……其实不到生产的时候,咱们的事就成了,我带上你去封地,谁管得了?’
“姑娘说:‘大可不用费这些计算,你疑心,别人未必不疑,还是拿掉了干净,殿下只管向人讨一副药来我吃。’
“王爷着急说:‘我当然信你,等生出来,将来我让他先甭管这孩儿,你的身子要紧,要是吃药一个不好……不行不行。你不用怕,就照我说的法子,六弟一定信。’
“姑娘说:‘他一定不信。你的法儿行不通,再怎么倒腾日子也没用,因为六殿下根本一次都没有碰过我。’
“王爷就跳起来喊:‘当真!之前你怎么不说?’
“姑娘停了好大一会儿才笑着说:‘难怪殿下这样吃惊,我若不说,你永远想不到吧,在你心里,大概人人都像你那么样。’
“王爷说:‘不是我要疑你,你又不许我问,我怎会知道?’
“姑娘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他没有。’
“王爷还不信,满口里直嚷嚷不可能。姑娘说:‘信不信由你,殿下想让我对他怎么说都行,多不过是要了我和这可怜孩子的命,反正我不怕。反正我再会撒谎会蛊惑人,也没法把无变成有。’
“王爷急忙说:‘我信我信。但他又是为什么?’姑娘答:‘因为他父孝未满;因为他说要先为我治好眼睛,让我能看到他,免得我害怕。’”
一股大风呼一下灌进柳乐胸中,把影影幢幢都刮散了。不是他。他没去伤害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那个英英玉立的身影又回来了,她仿佛看见他的笑就在面前,可那笑影在唇边倏地一闪便消失无踪,他双目冰冷,转身而去。他把自己独一无二的爱全给了那个骗他的姑娘,但是她却死了。
泪水从柳乐的面颊滑落,说不出是因为谅解,因为宽慰,还是因为悲伤。
红豆瞧见她激动,挪开目光,盯着桌上的茶盏,继续说下去,依旧是逢燕王说话,模仿出他的语调,而到瑶枝说话时,语音就变得平直了:
“听姑娘这么说,王爷慌了,问:‘你害怕?’姑娘说:‘我不怕你。’
“这话大概投了王爷的心,他和姑娘赌咒发誓说:‘他能找人为你治眼睛,我就找不着?我还能做他做不到的你打听打听,我母后早就要我娶我那表妹,谢家姑娘,也是京里出名的大美人,我答应没有?我一万个不同意!为什么?因为碰到你之前,我根本就没看上过谁,你才是我心上第一人,只有你。
“‘倒是我六弟,忙不迭与谢姑娘定了亲,早晚娶她做王妃,他对你说过没有?你说我们两个谁是真心?’
“姑娘说:‘我从不敢奢求殿下的真心,只要殿下明白我的苦就行。这孩子……’
“王爷说:‘孩子的事你不用愁。我知道你恨我不能娶你,可我也没娶别人啊,就是将来非娶一个,我定娶个不会碍事的。只要我说话,谁敢对你和这孩子有半点不敬?不止这一个孩子,还有他的弟弟妹妹我的孩儿都是你的。’
“后面王爷命我出去,又哄了姑娘什么话我不知道,哄得姑娘肯安心去休息了,他又喊我,让我把蒋谦叫到前头去。
“王爷对蒋谦说:‘恭喜,你要做舅舅了。’蒋谦傻站在那儿,拿眼朝我要看又不敢看的。我本来是不愿理会他一向在王爷跟前口里恨不能生出花儿来,看他这次怎么把话说得滑溜?我又怕激怒王爷,只好给蒋谦使了个眼色。他急忙去恭维了王爷一套话,又说:‘原先算命的就算准我妹妹有福气,头一胎必定得个男孩,将来……’
“王爷不耐烦听他,说:‘用不着编这套,任是男胎女胎,我的孩儿都能好好地生下来。不过眼下却有一件难事我的事只差一步,将来她娘俩儿享多大的富贵,全在此,这是个节骨眼,可孩子出生前我那兄弟就要回来,那时候胎也大了,瞒不过去。现在他正信任瑶枝,以为瑶枝一心等着他,要让他发现……可不太好办。’
“蒋谦素来爱在王爷面前充军师,他那脑瓜子里不知藏了多少馊点子,当即他就说:‘其实也不难。好事天生险,瓜儿苦后甜。殿下是成大事的人,胸怀宽广,大处落墨,何须介意细枝末节。
“‘小人斗胆献个方儿:我妹子是个不谙事的姑娘不是?假若有个油嘴滑舌的无赖汉,哄骗了她,诱她失足,这样的事也是有的吧,何况我妹子眼还看不见呢。要是拿到这个人,我家里上官府告他一个骗奸之罪,等六殿下回来,有官府的文书案卷拿出来,他也说不得什么。说不准六殿下是更可怜我妹妹,还是为此事疏远她,便是渐渐疏远了,也碍不着殿下。’
“王爷就笑起来:‘这个顶缸的法儿妙,固然委屈了瑶枝,都是一时的,我还好好补偿她。只是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答应顶缸,衙门跟前又能做得像,使我兄弟信服?’
“蒋谦说:‘人也是现成的,小人有个朋友……’
“王爷打断他说:‘你那些朋友不是好赌钱,就是好吃酒,牢靠不牢靠?可别误了我的事。’
“蒋谦说:‘这个朋友倒还牢靠,他有个亲兄长做着官。’”
莫不是黄遨?这件案中也有黄遨!柳乐噔一下立起来。
第88章 公子既来了,这些事没人告诉你么?
“王妃怎么了?”红豆问。
柳乐回过神, 懊恼自己太冒失,还没把事情听全,不该打断红豆, 便说:“没什么, 我猛然想起忘了吩咐一件事, 不相干,你接着说罢, 他们如何商量、怎么办的, 你都记得吗, 说细些。”
红豆说:“王妃放心, 那时候我整日想着姑娘为何……这些事情我在心里头翻来覆去回想过几十几百遍了
“蒋谦说那人兄长做官,王爷便问是什么官, 蒋谦说:‘是都察院的大人, 姓黄。’
“王爷知道那人,说:‘黄御史, 不妥不妥,他是个一板三眼的人,又板腐, 又爱惜他那为官的脸面, 说不定要较真, 万一我兄弟也较真, 两个较在一处倒麻烦。可不能被黄御史缠上,别找他兄弟, 你再给我另寻个人, 顶好是模样顺眼些, 能讨女人喜欢的。’
“蒋谦嘀咕:‘我妹妹计较不了。’被王爷斜眼睛瞟他一眼,不敢说话了。
“王爷又说:‘再有, 不管找谁,绝对不可露出我来。’
“蒋谦连忙说:‘那当然,那当然。到时我只和他说,一位贵人与我妹妹私下里相好,奈何家中有事,不能立即娶回去,如今肚里有了孩儿,家父母不乐意,逼问我妹妹,定要上告,贵人自己不能出面,情愿拿几百银子了结;请他先顶下,等到了官府面前,自有贵人在后面调停斡旋,不会定太重的罪,家父母也没话,便要赔银子,也全由贵人出。等他在牢里呆几日,给他银子,让他出门躲上一年半载,若六殿下回来不依,哪里找他?如此这般交代过去,准保不透出殿下来。’
“王爷这才高兴了,说:‘就是这么样,你抓紧去办。衙门那边我让人去招呼着。’
“他们做这套把戏姑娘得知道,所以并没瞒着我,当下商量定了,回去后我便原样对姑娘说了。我心里不痛快,这是糟蹋姑娘的名声啊。但姑娘说:‘多不要脸的事都做了,还在乎这个?他们喜欢折腾,由他们折腾去罢。’
“后面王爷和蒋谦再商议时,我不在跟前,不知是如何说的,反正过了不出半个月,说是人找到了,嘱咐姑娘到时要如何如何行事。对找来扮戏的人,我和姑娘都没放在心上。反正那起浮浪子弟,哪有个正经的?个个有今日没明日,得了钱就一掷千金,没了钱便吊起锅儿当钟打,许几个银子,没有不能答允的事。他乐意吃官司背骂名,我们替他操什么心呢?
“又过了十来天,距晋王爷回京的日子不足一月了,再等不得。事情已全部安排好:那天姑娘坐在屋里就姑娘一个,没有我的事王爷事先吩咐过,我不露面,领人进屋和上茶都是王爷另安排的婢女做。
“不知是不是王爷信不过我,他嘴上说的倒是不想让姑娘去见官,我伺候姑娘,也去不得,所以另安排这一个婢女去衙门作供词。且还说为了见官时能像模像样,不露破绽,蒋谦找来拿人的几个人也都不告知他们实情,先远远藏着,等那丫环一进屋就会喊起来,蒋谦便带他们围住屋子,然后冲进去拿人。
“我不放心姑娘,藏在屋子外头,亲眼看见那人来了。他是在约定的时候准时到,不早不晚。我在那儿把他样貌看得清楚,是个极英俊的公子,年纪也和两位殿下差不多,我从没见过他。他和婢女说话时很客气,但脸上显得心不在焉,身子又像是紧绷着。我瞧了纳闷,心想他怎么是着急着见姑娘,他可不像个好色的人啊。
“那时我哪儿晓得他真是来寻姑娘!我只看他的模样不是蒋谦平日里厮混的那伙人,便猜蒋谦没找着合适的,是王爷唤了个人来。”
已经知道结果,柳乐的心依然狠狠揪做一处。她愿意用自己性命交换回那一刻,拽住禹冲,让他别去。
“但我又觉得不大对劲,我实在没想到是这么样一个人。要是我自己能和他说几句话,问问他就好了。
“我脑袋还没转明白,就听见喊叫,眨眼间那公子被人扭出来了。从我看见他来,直到他们将他送去官府,统共还没有一盏茶的工夫。我看着他进屋,又是看着他被扭走。那时候,他一声也没出,也不辩解,也不求告。我想着他要是知局,自然不必叫喊,可看他那样子又不像是在做戏;再不然他就是惊住了,或者自以为理直,不怕见官。要是这样他可不就完了?我身上浇了一盆凉水似的,急忙去找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