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是我受伤呢?”
“若你受伤我就陪你回王府,假装自责,硬留下服侍你。”谢音羽半玩笑半羞惭地说。
柳乐冷笑:“假若我伤重死了就更好办了。”
谢音羽急得只管赌咒发誓:“若我有想要害你之意,立时就让我死了不,让我生疮生疔,得不着好死。我知道,那回姐姐要有事,王爷不会放过我的。我的一命是抵不了姐姐一命,但我也不愿随便丢了,我不敢说太后多么看重我,我毕竟是她侄女,她是我姑母,她还是为我想的,若真有危险,她也不会答应那样办。”
“太后只需要让人放一只鸟,断胳膊断腿不值当大惊小怪,就是真摔死了,也不过是个可以再娶的王妃、还有许多妹妹的侄女罢了,果然没有危险。”柳乐嘲弄道。
谢音羽沉默了大半天,蓦地说:“姑母的心思我明白,她是想要拉谢家一把。我叔伯那些人,连我的所有兄弟,并没一个能干的,谢家如今不过强撑着一个百年世家的空名头罢了,若有一两个姑娘嫁得好,能帮忙多撑些时候。
“反正,不是太后,便是我家里为我安排,我的心再高,到了嫁人的时候,还是不由自己说了算,你看我二姐。我愿意听太后的,至少和我自己的心愿一样。
“我不是想辩解,姐姐要怪就怪吧,应当怪我,我做错了。但那时我想的是要和你平起平坐,要压你一头,我没想过要害死你。姐姐吉人自有天相,现在什么都好,我真心为姐姐高兴。”她抬脸望着柳乐,双目中闪着羞愧的泪花。
柳乐不出声地叹了口气:“你为何要来告诉我?”
“我现在不想嫁表哥了,一点儿也不想了,可是先前这件错事还压在我心上。”谢音羽扪扪胸口,“我想要一清二白地往前走。”
“好。”柳乐只吐出一个字。
谢音羽再次垂下脸,扭着两只手,露出的半张面庞慢慢变得粉白,又慢慢染上了一层淡红。她低语说:“我家里准备为我议亲了。我还是得听他们的,但嫁人也有嫁人的好,以后,我不用再听他们,我可以为我自己……”她的声音逐渐清晰,“我们自己也能奔出个前程来。”
说完,她从眼角偷瞄柳乐,好像要瞧瞧柳乐是不是笑话她。柳乐心中有点儿想笑,知道自己是不肯再怪谢音羽了。她好奇地猜测会是哪家的儿郎:看谢音羽的模样并非不满意,想来她家里毕竟还是为她选了个年貌相当的郎君。
“我还没听见,大喜呀!”柳乐向谢音羽道贺。
“还没有提。我想先告诉姐姐,我怕姐姐日后从别人嘴里听见,愈加误会我。我要嫁的是……” 谢音羽声音格外微细,飞快吐出名字,“计郎中。”
谢音羽竟要嫁给计晨!柳乐一时没了话:“真的?我确实没想到,我不知你们两家……”
“先前是没来往过。”谢音羽低声道,“其实,我今天才第一次见计公子,刚才……”
“啊,计公子在这儿吗?”柳乐不免有点儿着慌。她想起予翀的警告,虽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但无论如何,她与计晨碰面,对计晨恐怕没好处,为此她连禹冲的事也一直忍着没告诉他。如今他是要定亲的人了,更不该给他添烦扰。
姑娘家谈到未来的夫婿必然会害羞,谢音羽未曾注意柳乐同样尴尴尬尬的。“计公子已经走了,刚才,我瞧见他了。我看他……是个挺好的人。”谢音羽深深埋下头,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是的,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再般配没有了。”柳乐连忙说。这话是谁都会说的,她连想都没想就出了口,但实际上,她心里感到几分不明缘由的别扭。
“近来家伯父常听人称赞计郎中少负才名,必有得志之日谢家就看重这个。”
计晨去刑部后,柳乐没打探过他的讯息,此时得知他果然一鸣惊人,不禁也为他高兴。
细想来,这门亲事确实般配。可能由于我与他二人都认识,甚至称得上相熟,而他们互相之间却还没什么了解,所以我才觉得怪别扭吧。柳乐想。
这时柳乐醒悟,要再不说上几句,倒好像她心里还装着过往、还不痛快一般。她用更诚挚的语气问:“大喜约莫在什么时候?”
“我还不知道。”谢音羽红着脸摇头,“家伯父说,皇上近期可能还会擢升计公子。我听母亲的意思,计家会在那之后上门提亲。婚事还早,大概是明年开春后了。”
柳乐拉过谢音羽的手握了握:“真是好。先向你道声喜,到时一定还去你家里致贺。”
谢音羽脸红红的,不应声。又坐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喝完了茶,便都站起身。
已说完了道别的话,柳乐又拉住谢音羽:“你最近见到你二姐没有?”
“没有,就是上回在宫里,只有打声招呼的工夫。我和二姐算不得亲近,如今倒有点儿想和她说说话了。”谢音羽怅然地说,望一眼柳乐,“姐姐有事找她?”
“没什么,若你见到她,代我问个好,就说劳她记挂,我这边诸事都妥,要她也多保重。”
第87章 你说我们两个谁是真心?
翌日, 柳乐把红豆请在后厅说话。送上茶后,丫环们都退下了,只余二人。
略寒暄了几句, 红豆接着前日的话头说:“昨天王妃问我‘后来’, 后来, 转过年来就是两位殿下都要满二十那一年的年头,还没出正月, 先皇帝驾崩了, 太子继位。先帝留下了遗诏, 封五皇子为燕王, 六皇子为晋王。
“不过他们要在京中守制,暂时不去封地。燕王爷以为只要晋王爷留在京城就还有机会先前是父子情深, 很难挑拨, 如今只要让兄弟反目,容易得多了所以姑娘还得继续帮他。姑娘很失望。
“那时两位王爷都去帝陵守了几个月, 等诸事停当,再得空来找姑娘是在下半年了。
“和一年前一样,还是那老一套:燕王为姑娘和晋王亲近, 与她吵架, 姑娘说要撂开手, 他又来哄劝, 就这么吵吵闹闹地又过了半年。这段时日不是没有好的时候,哭几回, 也能笑上几回, 只是姑娘笑得越来越倦了, 身子瘦成一根蜡烛芯儿似的。那年姑娘十八岁,本该是最美、最快活的时候姑娘一直都美, 但要不是夹在两位王爷当中,她该多快活啊。
“再转过一年,先帝的周年,他们又去帝陵祭拜,之后那个春天很快便过去了。晋王爷要去他的封地办事,从头至尾得有半年不在京城。他离开前与姑娘会过一次面,那一回,我看出姑娘是很害怕,很犹豫,不希望他离开,我以为姑娘就要把事情全说出来了。姑娘还是没说,是福是祸,都要等到半年之后,等晋王爷回来。他是四月初一走的。”
柳乐想,那回踏青看见予翀许就是在他和瑶枝会面之后没看错,他果然是心中藏着忧伤。可能他自己还不知,但已经预感到终将和瑶枝分离。那他为何还要走?他这一走,害的又岂止是瑶枝一个人?
“晋王爷一走,燕王爷和姑娘算是去了个吵架的由头,安生了几日不止几日,我记得好几个月里,两个人再没大声嚷嚷过。王爷又送了姑娘一把琴,他们在树荫底下弹琴,慢声细语地说话,一个笑、一个看着,差不多就像起初景公子的时候。看他们那么样,连我都快把晋王爷忘了,以为再不会有任何事了……”
离那关键的一日越来越近,柳乐的心越抽越紧。她不住向四周张望,又什么都没看见;听这个故事,就是为了知道那一日的事,可现在她却不想再听下去,只想跳起身跑出屋门她害怕了。
“那几个月,姑娘担得心事少了,胃口也好了,身上还长了些肉,不像原先那样瘦伶伶的瞧着可怜。我心里真是高兴,一高兴就忘了大事:姑娘好久没来月信,我竟也好久没想起。
“姑娘发现有了身孕,让我千万别对人讲,偷偷去抓一贴药把胎落下来。我一不懂这些事,二也不敢让姑娘落胎,当时是慌得没一点儿主意,跟姑娘说:‘前些天还听对面张二奶奶说,谁家里有人打胎,比生孩子还怕人,疼得杀猪一般喊叫。’
“姑娘嘴唇都白了,口里只说:‘那是因她的胎大的缘故,我这个没长多久,好下来。’我说:‘人家还说小产比大产要紧,就是落下来,也得好生养一两个月,可寻个什么由头才能瞒过人?’
“姑娘没说话,在那里想,我看她呆呆的,怕她心里还在转那些伤害自个儿的念头,趁我不备去撞桌子角,就劝她:‘姑娘便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细想想,手掌大个胎胞种子,多少好算一条命晓得他以后成个什么人物?’
“姑娘说:‘那咱们走!谁也不告诉,去一个没人能找见的地方,等孩子生下来,悄悄把他养大。我有几件首饰拿去卖,够咱们使了。’说完,姑娘自己倒先笑了。
“我也只当姑娘是说笑话。好久了,我比谁都盼着姑娘能远离那些是非,我陪着她安安生生地过,但那得是王爷答应,蒋家放了姑娘,明光正大地去,自己跑走怎么能行?若是个常人,虽万难,还敢想一想,可姑娘眼看不见,肚里又有胎,一寸也行不得。”
“早知道都是一死,当初再找不着路可走,我也和姑娘硬去闯一闯。”红豆发狠道。
她喘几口粗气,默了一时,又说:“可惜没有早知道,那时候我想着只要姑娘肯安安稳稳养胎,再找个好稳婆,把生产的关头过了,其余事情都好料理。哪怕王爷生气,总不会要姑娘的命,再说还没法转圜?
“我就试探着说:‘姑娘莫要怕,添了子孙总是喜事,何况这还不是个寻常孩子。老爷又不会怪姑娘。对外不好说,总有遮掩之法,姑娘只管安心,都交给大爷或者姑娘想先告诉五殿下?’
“姑娘一听五殿下几个字,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好不埋怨他。我见姑娘准知道是燕王爷的孩子,倒放心了好些。原先王爷很小心说是姑娘年纪小,其实还是因为偷偷摸摸,见不得光;后来为着晋王爷,两个三天两头地闹,王爷大概是顾不得那么多了,谁知一不留神就出了这个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