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一怔,即刻后脊骨上便窜一阵寒来。
辛泽又瞧他,哂道:“你这脸色,几个意思?”
“……没。”
“一顿餍饫一顿饥,比起怅恨,‘怎么做才能活到下一顿’,还得是这件事儿更值得人忖量吧?那等境遇里待着,不杀人、就得死,他们都这样干,我也没得选,只有这样才活得下去。”辛泽耸耸肩,满不在乎道:“向来如此,便是对的。”
喑不置可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时候的事情,除了这些……少主还记得多少?”
辛泽笑眼弯弯,揶揄他终于是肯开门见山地问了,“记当然是还记得些,但那鬼地方太黑,好多事儿该忘不忘也都忘得差不多了。那龛笼里……啊对了,我们叫它“龛笼”……有山有水的,花草也多,得以想见是假的吧,可于蛇而言倒不算太小,爬不到边儿。我们中间最大的已经快成年了,最小的才刚破壳,但你知道,天赐和年龄关系不大,我生有蛇丹,下去的时候都十几岁了,道行不过七八百年的,除非追着我揍,不然一般伤不着我什么……中庸大都活不太久,落地便会被吃,以是小蛇和中庸更爱抱团儿,嘶,说起来我也遇到过一个中庸,他就行跟着我,他……应该是靛色的,嘿、我记不清了,那地儿太黑了。”
“然后呢?”
“他比我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叫我哥,他想让我带带他,还说他可以给我肏,我那时候不懂,就问他什么叫肏,他说就是用鸡巴捅他的屁股……这破鞋!气得我往他脸上吐了好几口唾沫,我那时候才几十岁,我他妈又硬不起来。”
“……然后呢?”
“然后?”辛泽作沉思状还咂了咂嘴,“然后我发现我能硬了之后就把他肏了,他很骚,会缠我尾巴。”
“……不是问这个。”喑无言以对,默默看了算上履底儿也只到自己腰的辛泽一眼。虽说蛇妖在那方面是普遍早熟了点儿,但……
“您现在看起来……也不大。”喑评道。
辛泽面露难色,摸了把下巴怪叫起来:“妈的……我快成年了!真的,我只是化形晚……你什么表情,是不是不信?我只是化形晚了一点儿,再过几年,顶多四年,真的,‘噌’地一下就长起来,跟鸡巴一样,哦对,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儿,我鸡巴可大着呢,你看不看?”
他也不害臊,作势便要解玉带,喑大惊失色退开几步,“……不是,少主,您、这……您好好说话行吗?”
“嘁,不看拉倒。”辛泽满脸不忿,嘴里嘀嘀咕咕替他好生惋惜了一番,“我爹不让我在化神破镜前学化形,说是爬虫与人……什么来着,体态相差太甚,不好适应,化形过早怕会断了修行。可惜了,见识不着什么叫‘年少有成’,准是你的损失……”
喑默默无语,任辛泽再怎么念叨也没搭理他。他确实对什么“年少有成”不感兴趣,相比这个,他更好奇那些埋葬于“龛笼”中不为人知的过往……
“然后呢?”于是他问。
“什么然后?”
“那条中庸……”
“奥,他跟了我四十多年吧,应该是跟我最久的一个……他挺好的,很听话,不惹事,也挺好肏,我后来也肏过几条别的,但还是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辛泽说着,似笑非笑地朝喑咧了咧嘴角,配上他那张娇花儿似的俏脸,只显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不过我把他吃了,因为带不出来。我叫他普普,说实话,他还挺好吃的。”
喑没再问过辛泽龛笼里面的事。
他当时太年轻,性子也不够沉稳,只能说沈家里那些勾心斗角、家长里短的破事儿,拿到辛家这边儿来看都幼稚得像小孩过家家,他没经历过生死大事仿佛白活了百余年,还曾因着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普普”而胆战心惊了好些日子,直到后来与辛泽朝夕相对的时间变长,他才一点点发掘出辛泽内里有血有肉的那一面。
是有,但是是空的。
他不爱他的亲人,不爱他的朋友,更不爱他的人生,不是因为不懂,只是他不敢。
他有一个看重他却只将他作器物一般精心培养着的父亲,有过许多生死相依最终却只能走向兵戎相见与你死我活的朋友,过着一段财权名利豪肆堆砌却不享有任何自由和自我的人生,他可以玩儿,可以闹,但唯独不可以掏真心相与于谁。他要不起任何人的爱,也没法去爱任何人。
喑是真心实意祈盼着的,祈盼着有朝一日辛泽也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至于辛泽强不强、争不争气、能不能兢兢业业当个好君主,本就不在他该考虑的范畴之内,他想他诸事顺遂,想他平安喜乐,这是喑为仆为友投注于辛泽身上最深切、最垦诚的念想。即便辛泽自己都已经放弃了,他也仍指望着。
这未来还须得教人等上多久呢?到天地坍缩、日月倾灭吗?
得看辛泽。
养尊处优惯了,纸醉金迷惯了,以往沾花惹草学来哄人的那些小技巧,也就仅仅只比施舍、比撒银子赐赏强上一点儿罢了。既然从没将谁放在眼里过,猛然间想叫辛泽为独独哪一个人物倒腾点儿什么花花出来,他肯定是不会的。
喑晃神间看向辛泽,后者正嬉闹着,捏着周朝云一绺头发戳他鼻子玩儿,周朝云脑袋一偏,娇声娇气打了两个喷嚏,鼻子都红了,人竟然没醒,辛泽嗤嗤压了笑音,捻着发丝还想戏弄,几分欢喜抿在嘴角,藏着掖着,还是不小心漏了馅儿。
是当局者迷。
这未来还须得教人等上多久呢?
喑觉得,这未来不远。
他将成为怎样的人,取决于他想要何等的爱。
第56章五十二章重叠金颜
日上三竿,四下里才迟迟漾起一丝阳春寒浅的暖来,窗外鸟雀喧斗,羽翼扑朔连缀着清啼呖呖,响完了一串儿又接一串儿,辛泽于是偏过头去,循声卓望进槛窗格栅外斑驳错落的树影当中。
忽地,被哗闹吵花了眼。
这一幕安谧,又莫名教人觉得芜杂,仿佛世间万物都争相竞逐着扑进眼底,再缭乱地铺成一窗景色。他不言语,也无所谓清明或是沉沦,只一心赏着漫无目的的春,直到琼枝磐折,瘦风拨开叶隙,视线突然空阔出去,便在那片摇荡着欢声的梢头,他瞧见连雀三两成群
那是看上去太过率性的一群鸟儿,翻飞着,跳跃着,叫嚷着,无思无虑的,灿烂得好比天光,它们自由,并不相近于他怀里这只。
周朝云太闷了。
他怎么能没有个鸟儿该有的样子呢?既不爱动、也不爱叫,摸起来冷冰冰像石头不说,便是使了大劲儿去掐,也堪堪只挤得出来半声响……
他本可以更有趣一点儿、更讨人喜欢一点儿的。
辛泽一面觉得惋惜,一面又避重就轻地将自己所犯下的那些淫非统统改写成了功劳,他算计周朝云的苦厄当不堪,全然不顾事实又或什么本相,仿佛只有这样才足以粉饰他心中余桃啖君那一丝浮浅而又寡情的在乎。他忖度着,周朝云再怎么蔫菸也不该怪到他头上,想当初他们二人将打照面儿时,周朝云端的便已经是这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调调,小东西个头儿没见长了有多大,架子倒属实摆得是不小,横眉竖目一脸的欠肏相,瞧谁都不肯拿正眼,清高死个人……
至于定坤大典以后周朝云又该变成什么样儿,那都算在“家务事”里,自然更赖不着他辛泽一介外人了。
庐清会摆的这人前人后两套做派画虎不成反类犬,市侩还市侩不过勾栏,下作又下作不过窑子,披着张正义凛然的面皮儿像是在钓鱼吧,实则下勾收线坑蒙的全都是自家的饵。吃相太难看,演技太拙劣,估计也就只能骗一骗周朝云这种没长什么心眼儿的、一看便是被人撒诈捣虚着哄大的傻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