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瑜对他的装傻充愣不予置评,口吻如常道:“有事?想要请教,不知道今天方不方便?”
对面像是想不到她?会直言发出邀请,倒静默了几秒,随即答应下来。两人便约了下午四点钟,在?从前去过的一家咖啡厅碰面。
孟西洲到得早,在?白瑾瑜被西崽引上二楼的时候,他已然?在?一处靠窗的座位上坐定了。见到她?后,温和从容地点头致意,一面示意她?就坐,一面微笑着道:“白小姐,好久不见了。我知道你最近一定事?务缠身,也不敢打扰你,一直等你的电话。我想我们的情谊总归不错,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总不会不来找我吧?”
白瑾瑜微笑着看他。
孟西洲的神情温和亲切,和从前似乎没有任何?两样,可?她?就是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笑容里?,整个举手投足里?都带着一份笃定自?得,仿佛一切都和他所料不差,计划顺利,猎物上钩。
白瑾瑜心里?突然?有一丝负气,脸上却还?是盈盈浅笑着,说:“谢谢孟先生赏光,我知道你忙。”
孟西洲凝视了她?一眼,口吻轻快地问?道:“突然?约我出来,有什么事?要谈呢?我要好好听一听,这事?值不值得我跑一趟。”
白瑾瑜却没有被他的愉快所感染,只略微提了提嘴角,开门?见山道:“我没有事?要谈,却有事?要问?,孟先生,你有什么目的呢?或者说,你要开出什么条件呢?”
孟西洲被她?的问?话刺中了一般,眸光变换之间,牵起的嘴角落下,那微笑也就渐渐隐没了。
第33章 第 33 章 他已经摊开了手中的大网……
孟西洲一直在等, 白公馆的丧礼结束之后是,在那之前亦是。毋宁说在白公馆遭逢变故之后,他那颗因等待而?酸楚焦躁的心, 反倒获得了极大的缓解。
究其原因, 绝不是因为?他乐于看见白瑾瑜受苦, 相?反在丧礼上见到她形容苍白的样子, 他心疼坏了;而?是这场变故令柳世新的心志不坚暴露无遗, 就好似士兵临阵脱逃,留下一处无人把守的窗门,让他得以窥见可乘之机。
孟西洲自己参加了白公馆的丧礼,当然知道柳世新没有来,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 他在白瑾瑜心中?的印象, 势必打一个折扣。是以丧礼之后,他没有对琐事缠身的白瑾瑜多加打搅, 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柳世新, 于暗中?观察他。
不久后的某一日?, 柳世新一改以往的悠闲从容, 显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来,不光答应了和钱永善一道喝酒, 连别人问?起密斯白, 也被他愤愤然地低吼回去, 活像自己遭受了怎样的辜负与背叛。
那之后据说很是荒唐了几天, 也间或有风声传到自己这里,说柳世新到底被姓钱的带去了北油车弄云云,孟西洲只是笑?了笑?说:“别闹得太难看,影响船务公司的风评就好。”
难道还指望他大发?善心, 阻止他误入歧途吗?笑?话!
他心里甚至感到一阵窃喜,柳世新已然沾湿了鞋,那就休想?再和白瑾瑜有重归于好的一天。
总算总算,挡在他爱情之路上的障碍得以铲除。
孟西洲计算着?白瑾瑜同?自家公司之间的合约日?期,又特意嘱咐了闫处长该如何措辞,当天便守候在家里,等着?白瑾瑜的电话。可又不能显得太过急迫,便又专程找了个佣人,让她先接。其实谁能晓得呢?在佣人接电话的当口,自己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呀。
孟西洲的心因为?渴盼而?热烈跳动着?:他们也有太久没有见面了,自己于逆境之中?伸出援手,总能给她留一个不坏的印象吧?
这想?法多么好,以至于在白瑾瑜问?他“有什么目的”时,他有一瞬间乱了方寸,隐约意识到这计划大概有哪一环不对,事情未必会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进?展。
但也只失态了那么一瞬而?已,孟西洲重新扬起嘴角,很真诚似的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白小姐?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
白瑾瑜回望着?他:“我有什么事,你太清楚了。你有意让闫处长为?我指一条明?路,不就是想?让我来见你吗?我本?可以不来,可我实在想?听一句实话,如今这世道,已经太难听到一句实话了。”
她果然知道,她果然看透!
孟西洲心中?震颤,她哪里是会乖乖走入圈套的猎物?他早应该知道她的不同?。
计谋一旦被识破,那就只有宣告失败一途了,可不玩手段不设圈套,猎人又能怎么办呢?在猎物面前坦诚地张开大网,说:我之所以想?抓你,并不为?伤害你,而?是实在喜欢你,想?要亲近你吗?
孟西洲沉默,那笑?容到底收敛了起来,垂眸看向自己轻敲着?桌面的指尖。
恰是这时候,西崽端来了热咖啡,为?两位客人一个斟上一杯。孟西洲拿起洋铅的小夹子,为?白瑾瑜的那一杯加糖块,两块,柳世新能记住的,他同?样也记住了,他又差在哪里呢?心里不免生出一丝怨气。
可一想?起她刚才那句话中?怅怅然的叹息,又觉得那怨气俨然已被一阵苦涩盖过:他妄图用计谋来换爱情,已经做得不地道,要是到现在还用漂亮话来搪塞,自己哪里还有一点求爱情的诚心?
孟西洲抬眼?看向白瑾瑜,他平日?里总带着?三分笑?意,现在倒放沉了嘴角,很严肃的样子:“我要你做我的女友呢?”
他自嘲似的一笑?,“闫处长想?必也告诉过你,我对朋友很慷慨通融,何况是女友呢?不要说单租一间货仓,就是白送给你,又有什么要紧?”
他已经摊开了手中?的大网,再没有一点遮遮掩掩。
白瑾瑜的眸光闪烁一瞬,哪怕事先设想?过这个可能,亲耳听见的一刻,还是受到不小的震惊。她叹了口气道:“多谢你厚爱,我是无福接受了。”
孟西洲在等她答复的时候,手里无意识地攥着?印花桌布的一角,此刻手心徒然攥紧,连带着?把桌上的杯盘都扯出一阵轻响,邻桌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他也不在乎,只管拿执拗的目光盯着?白瑾瑜不放,问?:“为?什么?因为?我算计了你一下吗?这是我不对。”
白瑾瑜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光是算计了我,还把爱情和利益,捆死在一起了。我这算是,和你谈爱情才换来了合同?,还是签过合同?之后要交付出爱情作为?代价呢?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好像我整顿旗鼓,还没有迎敌,就吃了一场败仗。”
孟西洲心里卷着?懊恼的狂澜,一下子后悔自己不该诚实这一次,瞧?有什么好果子给自己吃?爱人不会因为?自己的坦诚就钻进?网兜。一会儿又恼恨自己惯于尔虞我诈的性格,一开始就不该用诡计对她,让爱情失去了纯洁的基础。
他咬着?牙,硬是挤出一点苦涩的微笑,试图说服她:“白小姐,瑾瑜,你也是留过洋的人,看待感情应当开明?的多,爱情里掺杂一点利益有什么要紧?我反倒不信这世上有完全?不沾世俗利益的、纯洁无瑕的爱情。若是爱情还能带来其他获益,那不是很可喜的局面吗?”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不管爱情还是利益,我们都不谈,你只说,你对我,真没有一点喜爱吗?”
当时当刻,孟西洲想必饱受着内心的斗争,可这一番斗争,白瑾瑜在挂出电话之前,早就经受过了,彼此谈到这里,她甚至感到了几分释然。
微笑道:“我固然对你有喜爱,可我也很自爱,若硬要排个先后,说白了,撇开孟家的船务公司,首都总还有其他可合作的机会;撇开你,人生也自有其他精彩之处。可要是罔顾我自己的意愿,往后就再没有心灵上安宁的日?子了。”
“换个角度来说不一样吗?我受了你这一算计在先,心里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即便答应了和你谈爱情,真能把你看作纯粹的爱人吗?这就是问?题所在呀。”
她拿起咖啡杯饮了一口,终于卸下了重担似的,很松快地道:“所以还是这样吧。闫处长说我是你的朋友,那末,这大概也等同?于你的意思?,我可不敢占你太大便宜,等我把手上这小生意做到用得上三间货仓的时候,再来和你谈吧。”
白瑾瑜举了举杯子,那意思?似乎是:尽管协商不成,作为?朋友的“交情”还是长存的。用坦荡大方的笑?容,将此前略显紧绷的气氛化解了。
离开时也极为?痛快,说:“是我约你出来的,当然由我会账。不要争,不要争,两杯咖啡而?已,还想?和我换一个人情吗?”她本意只是想俏皮一句,孟西洲却犹如惊弓之鸟,再不敢逆着?她来,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多说多错,他已经走错一步,生怕在歧路上踏得更?远。
他看着?白瑾瑜离开时的身影,多么潇洒恣意,甚至带着?一点神气。就是这分神气,让他一下子回想?起在英国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那种热烈又灵动的生命力一下便跃然脑中?了。
她从来就没有变过,他的迷恋又怎么可能消退?
这真有一点可悲,孟西洲心想?,他分明?刚吃了一场爱情的败仗,可是心中?对于爱情的火苗,反倒烧得更?旺了。
另一边,白瑾瑜虽然丢开了精神上的负担,可现实的问?题与麻烦却亟待解决。
白天和家人热热闹闹吃饭时,那种忧虑自然被欢乐的气氛冲淡一些,可一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种种忧思?漫上心头,这也就是她一个人点了烟,默默靠窗沉思?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