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人人往下比,谁来奋斗呢……
白瑾璎对她?的生意经一窍不通, 头?一回看见白瑾瑜这样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地揪着?心问:“真有?这样糟吗?”
白瑾瑜叹了口气,惨惨地一笑, “哪怕说不上糟, 也绝对不容乐观。要找一家靠谱的船运公司太难了, 孟家的船好, 更重要的是, 他家的船每年往返海外?的次数够多,对于我这个追着?潮流赶的行当而言,时间可?太要紧了。你?想,一样是英国流行的货样, 等到外?国杂志都运到了国内, 洋货行也上了货, 你?再摆进橱窗,客人早就丢了一大半了。”
她?解释得浅显, 白瑾璎也就听明?白了, 发愁道:“那怎么办?和船务公司的合同?谈不下来, 除了找别家轮渡货运公司, 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她?嘀咕着?,忽而冒出一个主意, 激动得整张莹润小脸都亮了起来:“啊呀!你?和船务公司签不成合同?, 和同?样运货的其他商家谈条件, 不行吗?你?说别家动辄签下半条船、乃至几条船的货仓, 总有?个一间半间的剩余吧?你?出稍高一点的价格,与其白白空着?,何不转租给你?呢?”
白瑾瑜很是欣慰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微微地摇头?:“这个办法我也想过, 只是你?没做过生意,大概不了解。你?问人家租下整条船的货仓,真能全用上吗?告诉你?吧,那是一定能的。你?是没见过那些烟草茶叶商人,恨不得把货物堆到天花板上去,一样租了这块地方?,谁不是拼了命地用到极致?偶尔确实有?供货不足的情况,但那是说不准的,要是专等着?这些偶尔的时候,我的生意,也不要做了。这是其一。”
她?自己也不想讲这些烦人的生意经,但见白瑾璎听得既专注又懵懂,对于这个从未涉足过的行当,满脸都是求知若渴的神态,也就淡笑着?讲了下去。
“第二么,就是卸货的工人。能匀出一件货仓转租的,自己势必租用更多,那大约做的就是销量很大的大宗商品了,是以工人们在卸货的时候往往粗手粗脚,横竖磕了碰了也不会坏,丢在地上浸湿了,整船的货损失两三捆包,也不足为惜。可?我的货太金贵了,碰坏一样,或是被人摸走一两件,大笔的银钱白白就流走了。”
白瑾瑜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再一次坚定道:“我是不愿意从这种大路货商人手里租仓库的,工人不牢靠,风险太大了。”
她?的每一条顾虑都极有?道理,白瑾璎闪着?亮光的眼睛又黯淡下来,忧愁道:“唉,你?是我们家最有?能耐的人物了,连你?都想不出对策,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是实在做不下去,也许......你?去找份工作呢?凭你?的本领,外?贸经理的位置,总不在话?下。”
白瑾瑜被逗得发出一声笑,摇头?道:“别,别,我知道自己的德行。要我做事,就让我放开了手去做,要是有?个顶头?上司管着?我,我又出于职位低而不得不听他的,我一定撂担子不干。找工作这条路,万万是走不通的。”
想象一下白瑾瑜和莫须有?的上司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由白小姐拍出一封辞呈以告结束的情景,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又笑得更厉害了,总算把这凝重又惨淡的气氛,缓和了一点。
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安静。
白瑾璎先感叹了一句:“唉,这世上,谁也不容易呀。只是比起许多人,我们的不容易已经少了许多了。现在仔细想想咱们刚才的话?,我、我都觉得有?些惭愧。”
白瑾瑜眨了眨眼,问:“这为什么?”
白瑾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我的意思是,至少我们生在富裕的家庭,即便爸爸不在了,还留下一大笔积蓄可?供开销,又因?为受教育足够多的缘故,也能轻易谋到职业,在社?会上立身。可?这世上有?许多人,老人妇女孩子,是没法靠自己的力量谋生路的。你?瞧,别人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呢,我们至少吃穿不愁,仅仅为几间货仓就愁成这样......”
白瑾瑜微笑着?,很温和地反驳她?:“人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谁也没有?往下去比的道理。人人往下比,谁来奋斗呢?”
白瑾璎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哪怕在光线昏暗的夜里都能看得清楚。她?不过是突发感慨,绝没有?要反对谁的意思,连忙辩白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固然?要向前努力,但若不涉及最根本的温饱问题,总不算天大的事,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白瑾瑜当然?明?白,白瑾璎只是性情很安定,没有?卯着劲向上的野心罢了;而自己则恰恰相反,享受忙忙碌碌的状态,这份忙碌所带来的事业上的成绩比任何其他事都更让白瑾瑜感受到自身的价值。
于是接话?道:“我明?白,只是好歹是我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店,好比亲手养大的孩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关张大吉。让我再想想法子吧,我也听你?的劝,这两天多出门逛一逛,散散心,兴许就有新的主意呢?更何况”
她伸手拧了拧白瑾璎的脸颊,冲她?笑了一笑,“我把生意做大了,多开一家店,就多雇几个店员,给那些女孩子们多一点谋生路的机会,不也很好吗?”
白瑾璎怔怔地望着?她?,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拉住她?的手激动地握了一握,道:“对,你?说得对!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呀!”
白瑾瑜见她一下低落,一下又高兴起来,及至此刻高兴的时候,晶亮的眸子里像带着?无?尽的希望似的,连她?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玩笑道:“这是做生意总有风险的,我要是赔光了本钱,就只能靠你养活了。”
白瑾璎当即又握紧了她?的手,打着?保票道:“这是什么话?!有?风险的债券投资,我绝不碰的,分得的钱都好好的存在银行里,我还有?工作,养活你?有?什么难?我也绝不管你?,你?只管放开手去做就是了。”
这一番话?,不能叫人不感动,白瑾瑜心里的希望,也就更大一点。她?就着?被白瑾璎握住的手摇撼一下,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你?这么一个稳健的人,就冲不能让你?赔钱,我也得做出点起色来呀。”
于是这一夜的谈话?以烦愁开始,却以默契与希望而终,似乎等夜晚过去,明?天又可?以是一个新开端。
事实也是如此,白瑾瑜开了窗,迎着?洒进卧室里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换过便装吃了点早餐后,便出门散心去了。
但她?多少还是记挂着?正事,说是散心,去的却都是面料市场、成衣店、洋货行之类的地方?,一面走马观花地到处看,一面在心里默默地拨着?算盘。
譬如在面料市场,就看什么面料的做工最好,已无?需再进口外?国货了;在洋货行,则是什么商品剩的最多,那就是供大于需,自己也可?以相应减少货量;如此加加减减之下,自己所有?的货品最少可?以减到多少?半个货仓够不够用?如若增加更占地方?的礼服皮包之类,最多又可?以加到多少?够不够装满两间?
一连逛了好几天,倒把如今的服装并?洋货市场摸得八九不离十了,对于自己店里的货物也出了不少调整方?案,一一罗列在纸上。
这一天同?样如此,白瑾瑜在走出某家成衣店后依旧沉浸在思绪里,不断地在心里估算着?货品组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路上。恰是这时候,不远处徒然?传来几声惊呼,人群似乎也跟着?骚动起来,一下又把她?惊醒了。
她?离得近,很自然?便听到了别人嘀嘀咕咕的议论声。
“哎哟,哎哟,那太太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叫也没反应,谁过去看看?”那人虽是这样说,自己却惊惧地往后退缩着?。
一个声音亢奋地嘀咕:“你?看她?这身打扮呀,还有?那个手拎包,准是有?钱人家的富太太哩!你?不晓得富人家多阔气,我有?个朋友,就是碰上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在路上崴了脚,不过替她?叫了个车又搀着?过了条马路,得了两百块钱的酬谢呢!等我去摇一摇她?”
“我看你?是想钱想得发了疯!”立刻有?人制止,“这是崴脚的事吗?你?看看她?动也不动,不要是发了什么大病吧?万一你?一摇,她?反倒咽气了呢?”
“是哟!到时候可?不就追着?你?问责吗!富人家财大气粗,难缠的很哩,非得扒掉你?一层皮不可?”
一时之间,竟是对死亡和厄运的恐惧占了上风,人群稀稀落落地向后退开,偶尔有?人路过,也是远远地看一眼又匆匆走开。白瑾瑜虽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可?因?为别人的退避,反倒把她?让到了前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
那太太侧躺着?,惨白的脸上透着?青灰色,胸口几乎看不见呼吸的起伏,实在是生死难料的情状。
比起惊慌,这种近乎死亡的状态几乎是第一时间捕获了她?,刺痛了她?爸爸。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身影和记忆中的白齐盛重合在一起,她?心想,爸爸在遇上飞机事故时是怎样的情形?总有?这么个瞬间吧,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渴望着?生,却没能等到任何一个人帮他。
那毕竟是飞机事故,生死全在一息之间,没人救得了他,可?是现在呢?
白瑾瑜僵立着?,心念电转之间,最响亮的一个念头?是:转身离开固然?省事,可?是,不要让天上的爸爸也看不起我吧!
她?环顾四?周,哪里也没有?公用的电话?亭,但她?马上想到了刚才去过的成衣店,当下从手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的钞票,请一位脚程快的年轻先生替她?跑一趟,借用成衣店里的电话?向附近医院挂一通求救电话?。
自己则守在那位太太的旁边,一道等着?医院的救护车过来。
第35章 第 35 章 我以为,只有礼貌周全的……
被老师们深恶痛绝的学生, 总不会每一天?都逃课的,不然,何以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呢?白瑾璎头一天?没碰上的“混世魔王”, 隔了两天?后, 终于在课上现身了。
她一眼?就辨认出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是孙立学, 即便是坐着, 也高高地翘着二郎腿, 一副目中无人又趾高气昂的姿态。另两个倒是点名之后才分清的:梁小山个头矮小,只是一双眼?睛鬼灵精地转个不停,但凡孙立学发话,他势必要哄抬几句造个势;徐克行则是中等个子的长脸, 不大出挑, 倒是很沉默的样子, 只是同?样坐没坐相,时不时由?鼻子逸出一声?冷哼或冷笑?。
在一堂课, 白瑾璎一走进教室, 孙立学便开始犯浑, 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 笑?道?:“哎哟!早知道?洋文课来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师,我上两堂课就赏个脸来听了!”
梁小山紧跟着拍着桌子笑?起来。只是白瑾璎已经?给六班上过两堂课了, 其?余学生对她的印象很不坏, 这一次倒没有人附和他们,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 反衬出梁小山的独角戏怪可笑?,他自己也讪讪地停下了。
白瑾璎本来被那突如其?来的口哨惊了一跳,见班里的学生没有乱起来,这才暗自庆幸着镇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