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再走了十分钟,雅丽番菜馆的大门便映入眼帘了。不愧是在豪绅圈子里都炙手可热的番菜馆,从招牌到门廊,再到那晶莹剔透的玻璃旋转门,没有一处不精致,就连同大门里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像是印在画报上的人物一般,雅致非凡。
她们四人刚踏上餐厅前的草坪,还没来得及让西崽带路,只听头顶上有人喊了一句:“瞧,人来了!”
几人抬头看去,只见二楼的露台上,一个穿洋装的美人正倚着栏杆冲她们招手。
那人烫着新式的卷发,一丝不乱地梳拢在脑后,身上穿一身宝石绿竖条纹的洋裙,这本来是很挑剔人的颜色,亏她能穿得这样好看,更不要说她耳垂上坠着的绿宝石小耳环,折射着太阳光线,衬得她这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似的。
然而她穿戴得再时髦贵气,都抵不过她这个人的明艳美丽,她冲着楼下启唇一笑,真像是富贵的牡丹花热烈地盛开一般。
这就是白家的大小姐,白瑾瑜了。
白瑾琪得了陈芳藻要记得巴结人的指示,又被白瑾璎叮嘱过一句,刚想露个笑脸招呼一声姐姐并柳先生,然抬头一看,傻眼了。
只见白瑾瑜的左右两侧各站了一位先生,一个和她一样靠着栏杆,眉眼尤其深邃英俊,倒像是带了点洋人的血统;相比之下,另一位虽然俊秀,也就显得寡淡一点,只是皮肤格外白皙,微笑着垂眸往下看时,那神态自有一种闲适的贵气。
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谁是那位传闻中的秘密男友。
此情此景,白瑾琪的那句称谓硬是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拉着白瑾璎的胳膊低声求救道:“这、这哪一个是柳先生啊?”
白瑾璎也不知道,只能道:“先上去再说吧。”
反倒是跟在后面的钱瑞芝与钱瑞云喜出望外,她们今早花了大工夫穿衣打扮,本来只是不想在白家的两位小姐面前露怯,不想场上还有位先生哩!这两人里,总有一位不是白家大小姐的男友吧?不枉她们穿着高跟鞋爬了一路台阶了!
几人被西崽引到二楼靠窗台的一处雅座,坐下后,白瑾瑜含着微笑清了清嗓子,总算揭开了谜底。
她手心向上,指引一般往那位混血似的英俊男人处一示意,道:“这位就是密斯脱柳,柳世新。”
原来这就是未来姐夫了。白瑾琪暗自嘀咕一句,把那柳世新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承认他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随即,又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在座的另一位先生。
同她一样抱有好奇心的人不少,那文质彬彬的先生受到如此瞩目,也并不惊慌失态,淡淡一笑道:“我是个不请自来的生朋友,就不劳主人家费心了,由我自己自我介绍吧。我姓孟,孟西洲,算是......”他停顿了一小会儿,接着说,“算是密斯脱柳的同僚吧。”
倒是白瑾瑜接话道:“孟先生太谦虚了,从前我在英国留洋时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可惜我入学没有多久,据说你就毕业回国了;更不要说你的职级比世新高出两级,说是他的同僚,那真是叫人无地自容。”
柳世新也在旁边附和道:“是,是,我在公司里见了密斯脱孟,那是要叫声总设计师的。也是巧,今天来的路上正好碰见,听说我们是要去香山踏青,密斯脱孟倒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瑾瑜也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欢迎还来不及。”白瑾瑜转向白瑾璎笑道,“孟先生曾经还是京师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虽然专攻的是船舶设计专业,但你有什么关于学校的问题,倒很可以问他一问。”
白瑾璎想不到这其中还有为自己考量的一份深意在,微笑着向孟西洲道了声谢,后者也客气地冲她点了点头。
这样一来,聚会的人员便都到齐了。细算下来,七个人里,两个是白瑾瑜的朋友,两个是白瑾琪的朋友,剩下白瑾璎这个庆功会的主人公,反倒是谁也没带,落得是孤家寡人一个。
非是她没有朋友,而是若再叫三四个人来,人数未免太多,干脆和中学里的朋友们另外再聚,这一次便安心只做一个陪客。
相互介绍之后,之前点的西菜也陆续制好端了上来,众人拿起刀叉边谈边吃。
用了大半,只见白瑾瑜拿胳膊轻轻撞了下柳世新,后者便如同得到指令一般,在用餐布拭了拭嘴角后,从挂在椅子后的纸袋子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朝白瑾璎递了过去。
这位柳先生格外礼数周到,恭贺道:“小小心意,祝贺你考上京师大学,这实在是很不容易的,我想不出几年,北京城里又要多出一位女学问家了。”
白瑾璎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只是对面白瑾瑜冲她悄悄夹了夹眼,那意思是但收无妨,她这才道着谢接过礼盒。
在座两位先生,柳世新是白瑾瑜的男朋友,会给白瑾璎这个妹妹送礼物也算合情合理,另一位孟西洲是初次认识的朋友,大家本没有在意他是不是备了礼,反倒是他自己出声道:“实在惭愧,我先前不知道这是个祝贺升学的宴会,什么也没准备。”
他虽这样说,态度却仍然从容不迫,向半开放的包厢外环视一圈后,道:“我看大厅里有架钢琴,不如我弹首曲子,也算表示我小小的祝贺之意。”
第3章 第 3 章 孟先生有这样登台亮相娱人……
雅丽番菜馆的二楼是圆弧形的构造,所有包厢环绕着正中间的大厅,而那架钢琴,就放置在大厅中央。想必在特殊的日子里,番菜馆也会请乐师们演奏助兴。
孟西洲风度翩翩地起身走出包厢,在向西崽中的领班表明意图后,落座在漆黑色锃亮的钢琴前。下一秒,流畅的音符自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时下许多西式的家庭都会让女孩儿们学习钢琴,算作一种新式风潮。这洋玩意儿,白公馆里也有一架,要说起来,她们家里三个姐妹还都跟着老师学过哩。
白瑾瑜对钢琴顶不耐烦,一首曲子叮叮咚咚练个没玩,也不知道在练些什么,有什么用处,学了没两天就撂担子走人了。白瑾璎自己呢,那真是没有天分,五根细长的手指间仿佛长了蹼似的,放到琴键上就不听使唤。反倒是最小的白瑾琪学得最好,虽然日常的练习有一天没一天的很不勤勉,但至少还算拿得出手,被点名了也能上场弹上两三段。
白瑾璎弹琴不行,鉴赏音乐的能力多少有一点,何况光看他灵活跃动的两手,也知道这位孟西洲先生的水平,远远在小妹白瑾琪之上。
别个雅间的客人们不知道琴声的缘故,只当是优美的背景乐去欣赏,而在白瑾璎一行人,知道孟西洲是专程弹了这一首祝贺曲,出于尊重也好倾慕也好,也就有一个算一个,都把视线投注在他的身上。
除了柳世新。
在这样美丽的音乐里,他很想和白瑾瑜来一个对视的,也为刚才自己的表现,向她讨要一个“奖赏”。只是往女友那里看去,后者的目光却是放在孟西洲的身上,真到了目不转睛的地步,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柳世新不耐地撇了撇嘴角,可再看白瑾瑜的侧脸,那白皙的脸颊线条流畅,因为扑了香粉的缘故,隐隐飘着一阵清淡素雅的香风,耳垂上坠着那一滴水滴似的绿玉髓,更把她的精致与美丽映衬出十倍。
柳世新看得心猿意马,见同桌并没有人留意到自己这边,倏地俯下身去,竟想在白瑾瑜的脸上偷印一个吻。
可惜这个举动没有获得成功。白瑾瑜在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凑近自己的时候猛地往后让了一让,见是柳世新,也就多少明白了他的意图,放冷了脸色瞪了他一眼。
她是很不喜欢在公共场所没分没寸地亲昵的,何况在场还有初次见面的小辈,岂不是凭白让人看笑话?他们交往到现在将近半年,从前柳世新就提出过在人前拥抱或克丝(kiss)的要求,自己从没同意过,怎么他还是犯浑?
另一边,在受到白瑾瑜眼神上的警告后,柳世新到底规规矩矩地坐正了,表示歉意似的冲女友笑了笑,心里却暗自压下一股火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孟西洲结束了弹奏,迎着众人的鼓掌声回到了包厢里。
那自然免不了一番称赞,白瑾璎拍着手道:“孟先生弹得真好,比我从前的钢琴老师都不遑多让呢。”白瑾琪和钱家姐妹花立刻跟着附和。
轮到柳世新了,他却笑着说:“孟先生这样多才多艺,真叫人吃惊了。要我说,雅丽的老板要是把你雇来,上门的客人起码要再翻一番哩!何况孟先生还有这样登台亮相的娱人的精神,这是很难得的。”
什么登台什么娱人,简直有把孟西洲比作卖艺卖笑之嫌了!
在座数白瑾璎的神经最敏感,立刻觉察出那话里隐含的火药味,脸上的笑容怯怯地收敛起来,不知自己这时候该不该开口讲话。坐在柳世新旁边的白瑾瑜也是暗暗皱眉,刚想说点什么圆个场子,想不到还是孟西洲先开了口。
他一贯的措置裕如,微笑道:“哪里的话,我学音乐,不过是为了自娱,因为出于朋友的情谊,这才献丑了。你说我是娱人,那真叫人伤心。”
孟西洲的态度格外大方友好,几句话便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险些冷场的局面。
他这样淡定,反倒衬得是柳世新心眼狭隘,以至于他心里那股子无名火越烧越旺,本来笑一笑可以过去的事,硬是抢白道:“既然觉得是献丑,那又为什么专程弹给人听呢?可见还是想露一露本领给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