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不管是真是假,白瑾琪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转着圈儿从床上翻身站起,轻快地踱到白瑾璎的梳妆台前左看右看:台面正中间摆着一副珍珠发夹,估计是明天庆祝她考上京师大学的小聚会上预备要戴的,再往旁边看,就是些墨绿墨蓝的缎子丝带。

白瑾琪正是喜欢五彩斑斓的年纪,视线只为洋行橱窗里那些展翅欲飞似的彩色蝴蝶发卡而转动,品不出米白珠子的美丽之处,那些绑头发用的丝带,她就更看不上了,倒是靠里一个托盘里放着个茉莉花排,闻着挺香的。

白瑾琪拿在手上摇了两下,问道:“这是什么?”

白瑾璎远远看了一眼,道:“插头花吧。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老人家坐在路边叫卖,怪辛苦的,我就买了一个。”

原来是掐下来的真花,那估摸着留到明天也不能用了,白瑾琪嫌弃似的丢开手,嘟囔道:“我是不懂,你有那些月钱,不买首饰不做衣服,就买那些重得能敲死人的砖块,哦,你管它们叫‘孤本'哩!”

白瑾璎一点不在意,道:“要谈衣服首饰,怎么不去找大姐呢?”

提到这个,白瑾琪就如同被惹毛的刺猬一般,忿忿道:“找她做什么,再被她撵出来吗?你是不知道,我上回不过是拿了她一件首饰在手里看看,她怎么教训我的呢?说我是‘不问自取谓之盗'哩!偏偏她把我赶出来的时候,房间外头还有两个女佣人在打扫,叫我面子往哪里搁呀?”

大概真是性格不太对付,白瑾琪和白瑾瑜大大小小的梁子也结了不少,明里暗里总有点较劲的意思。

白瑾璎都无奈成习惯了,叹气道:“要我说,你原本也不该乱动她的东西。我们是姐妹,最多不过说你两句,别的都不计较,可你到别人家去翻动,别人能不计较吗?”

白瑾琪努着嘴没有说话。

她是小小一张桃心脸,小鼻子小嘴,忽闪着眼睫默不作声的时候,实在有一种万事可以受原谅的娇俏。大概人家也料不到,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别人家的东西我还看不上呢,哼!

不过这话到底不能讲出来。白瑾璎是她和老大之间的和事佬,可不能把她得罪死了,往后有什么事都不好转圜。

于是水灵灵的眼睛转了转,换了个话头问道:“二姐,借我一条丝袜子吧?我新买的那条上回不知道勾到哪里,好大一片都抽丝了。”她笑得甜滋滋的,拿到袜子后,道了声谢离开了。

白瑾琪走在回卧房的路上,心情倒也挺舒畅,只是一推开房门,看见自己的母亲陈芳藻坐在里头等她,那阵雀跃的劲头忽然就降下了一半。

这大概也是她会对白瑾瑜和白瑾璎拈酸吃醋的另一个原因吧:她的母亲,既不是被挂在心尖尖上的原配嫡妻,也不是被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不过是跳舞场上一个不出名的舞女罢了。

白齐盛的官越做越大,难免有一些交际场上的应酬,去得再少,还是碰上了一个有手腕的陈芳藻小姐。

白瑾琪也不愿意这样猜度自己的亲妈,不过她到底也和爸爸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白齐盛压根儿就不爱去交际场,这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不论如何吧,白齐盛原本只想拿钱打发走这位陈小姐,只是两个月后,陈小姐哭哭啼啼地,抱着肚子重新找上门来。

自从第二位太太去世后,白齐盛早就丢开了再娶妻的心思,可是想想未出世的孩子,又觉得太可怜。最后还是简单办了个仪式,算把陈小姐接进了门,因为并没有签婚书,所以佣人们一律叫她作“姨太太”。

可是姨太太又怎么样?白瑾琪不服气地暗想,终究现在家里,不也就是这一个太太了吗?

陈姨太看见女儿回来了,急匆匆地迎过去拉她,问道:“这么晚才回来,你又野去哪里了?看看你这脏兮兮的一身!”

白瑾琪道:“哪里晚了?我去二姐那里坐了一会儿,明天不是庆祝她升学的小聚会吗,我和她聊会儿天呢。”

听到这,陈姨太细细的眉毛便打了个褶,敦促道:“是呢,你二姐考上了顶好的大学,你那个大姐呢,都已经开始上手做生意了,就我知道的,你爸爸给了她这个数呢!”她伸手比了个六,又在白瑾琪的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你也要争气呀,别一天到晚只想着顽!”

白瑾琪不耐烦听她讲这些,刚想反驳,却听陈姨太又夸她:“不过你知道多找她们聊聊天沟通感情,这也很好,尤其是你大姐,巴结巴结她,总少不了你一口肉吃。”

白瑾琪可不愿意凑到白瑾瑜眼皮子底下做小伏低,不高兴道:“要说巴结,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啊哟,我哪里敢啊?”陈姨太受惊似的,捂着心口往后退一步,“谁叫我只是个姨太太,人家从小就对我冷眉冷眼的,瞧不上我呢!早前还好些,前年她出去留了一年洋,回来更了不得了,那气势真是咄咄逼人,我是不敢去讨她的嫌的。”

你不敢去讨嫌,那我还不敢呢,白瑾琪在心里嘀嘀咕咕。

陈姨太瞥了一眼挂钟,已经是将近夜里十一点了。她按着眼角,摆了摆手道:“好了,不说了,我得快点去睡觉了。你们年轻人爱时髦,这种熬夜的劲头,我是一点也学不来,晚睡一分钟,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皱纹哦。”

走前又叮嘱了几句,白瑾琪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心里实在感到无趣。

把手里的丝袜随意地挂到椅背上,往床上坐下后却又想:算了算了,好歹自己亲生的母亲还陪在身边,这也算不错的了。

第2章 第 2 章 这、这哪一个是柳先生啊?……

为着白瑾璎考上京师大学这件可喜可贺的事,家里已为她摆过一桌宴席,第二天在香山的庆祝会,实则更像是由白瑾瑜牵头,单独组织的三姐妹之间的踏青聚会。

因她最近初涉商贸,不时要和洋人打交道的关系,很认识了一些外国朋友,托人订到了香山顶上一座难求的番菜馆的小隔间。

这天一早,白瑾璎和白瑾琪坐汽车从白公馆出发,路上接了白瑾琪的两个朋友钱瑞芝与钱瑞云,算上司机,一车五人,一并往香山开去。

白瑾琪虽还在念中学,在学校里却是个颇为出风头的人物,一来她长得好看,二来家里有个任军务总长的爸爸,即便成绩上不如意一点,那也少不了拥趸吹捧她的人,其中就数钱家这对姐妹花眼色好嘴巴甜,和她走得最近。

一路上,白瑾琪在后座和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聊天,白瑾璎就在副手座安静地听着,不去打断她们。她比后座三人大了三岁,是以对她们总抱着一种看小姑娘们的融让心。

钱瑞芝是姐姐,通常都是由她发起话题,道:“咱们真去香山顶上那间雅丽番菜馆吗?哈!回头让程巧书知道,非嫉妒死她不可!”

妹妹钱瑞云就在边上附和:“可不是,我前几天刚听她念叨过呢,说她爸爸专程打电话去约,结果雅丽那边说,预约已经排到两个月后啦!想不到咱们倒是先吃上了,这都是沾了瑾琪的光!”

白瑾琪尖尖的小下巴微微地抬起,得意道:“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

白瑾璎便适时地插进一句,对白瑾琪道:“既然知道番菜馆这么难订,到时候见了大姐,可要谢她一声,知道吗?”

白瑾琪立时把下巴收了回来,乖觉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分坐在她两侧的钱家姐妹也很识趣,立刻向白瑾璎先道了一声谢,感谢她同意带上她们俩参加聚会。

她们从前来白公馆找白瑾琪顽的时候就见过这位二小姐,通常笑着招呼两句就自行回房间去了,也不打搅她们玩闹,也不拿大人的架子,人很温柔和气,所以和她同坐汽车也不避讳,该怎么聊天就怎么聊天。

汽车一路里开去了城外的香山,盘山而上,停在了半山腰的地方。再往上就都是台阶了,洋车一概开不上去的。

白瑾璎一行人便下了车自己走,这也是她们此行的目的之一,今年的暑气来得晚,虽说是六月份,空气里却还残留着春末夏初的一丝凉气,走在这草木绿荫之间,格外能感觉到一种心旷神怡的清爽。

只是还没走多远,后面的钱瑞芝就倒吸着凉气叫起疼来。原来她今天为着美观,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的带跟皮鞋,难怪走不了几步路。再看钱瑞云也是一样,不过她更能忍,咬牙没叫出来罢了。

钱瑞芝嘟囔着碰了碰白瑾琪的胳膊道:“干嘛不雇个轿夫把我们抬到山顶呢?还得自己一步步地爬上去,太受累了。”

白瑾璎留意到了后头的情况,特意停下来等她们,解释道:“轿夫都是在山脚下揽客的,这样抬一趟才挣得多,这里距离山顶没有多少路了,何况在这里下车的人,大多也就为了走这几步路,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自然也就不会有轿夫等在这里了。不要紧,我们可以慢一点走。”

白瑾琪却不愿意担这个罪名,活像是自己招待不周,害她们受了累似的,回道:“我电话里头讲明了是在山顶上,要走一段山路的,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还穿了高跟皮鞋呢?”

她其实也不乐意自家二姐姐好声好气地去解释,在外人面前,她当然是要帮着家里人的。不过想到这是为白瑾璎办的庆祝宴,她最爱和和美美的气氛,自己也不能真的吵起来。

也就转而安抚道:“好了,咱们平时都是黄包车拉进拉出,正好借这次机会运动一番了。何况报纸上也说了,如今推崇的新式的生活方式,不就是要加强身体锻炼吗?快走吧。”

钱家姐妹本来就是仰她鼻息,白瑾琪都发话了,她们自然没什么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