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白瑾琪已?经?躺进被窝里睡下了,陈姨太则开了一盏小台灯,坐在梳妆台前盘算存款和首饰。她在白家的日子虽宽裕,手上从没有缺钱的时候,可那也?是向家里账房支钱,哪里体会过这大把实在的钞票捏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
她对钱不大有概念的,只觉得为了对这“大权在握”表示庆祝,先就?要好好享受一番!番菜馆,跳舞厅,还要比照着时装画报做一身新旗袍!然后么?,最好还是回?上海去。
她本来就是由上海来北京的,这一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啦,若是赶巧碰上几个?旧相识,说不定还能对她们扬眉吐气哩!再者,如?今的上海真可说是摩登的大都市,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自己本来就?爱娱乐的,那不是正合适么?至于瑾琪,让她退掉北京的大学就?是了,难道上海没有学校?
不过一想到瑾琪,陈芳藻又愣了,觉得计划似乎不能行通。
白瑾瑜真能允许自己把白瑾琪带去上海?
这个?大小姐,做起事来雷厉风行,责任心?和控制欲也?是重的很。想想从前,她就?勒令过自己不许去跳舞厅,更不许带瑾琪去,不然是要不客气的!老?爷虽是过世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她能容忍白瑾琪这个?白家人流落在外,跟着自己这个?当过舞女的妈?
陈姨太忍不住撇了撇嘴她倒是没有当面地嘲讽过自己的出身,不过就?平日里那趾高气昂,不拿正眼看?人的样子,以为她陈芳藻看?不出她打心?底里瞧不上自己吗?
只是她白瑾瑜本事大,还有这个?伯伯那个?婶母的愿意相帮她,自己若留在北京,名义上是分开住了,结果不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受她的掌控吗?
若是硬要去上海陈姨太下意识就?想到了白瑾瑜对待白齐昌时的气势,上一秒微笑,下一秒就?能拍桌,身后两个?卫兵站得板板直,把枪杆子摆弄得咔哒咔哒响,心?里忍不住觉得胆寒。
她做事情多么?狠心?绝情哇!要是自己违逆她的意思,指不定那枪杆子,下一次就?要抵到我头上来哩!
这样一来,念头便拐进了一个?岔道,越想越觉得带着白瑾琪,自己是很受约束的。再一想,多一个?人,须得管她吃饭读书添衣,岂不是银钱上也?大大受到了限制?干脆不要带她,一样是姓白的,白瑾瑜还真能丢下她这个?小妹妹不管么?......
正想得入神?,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动静,陈芳藻吓了好大一跳,赶紧把打开的首饰盒子“啪”得阖上,装作收拾桌面的样子,同时扭头往后看?。
原来是白瑾琪半夜迷糊着转醒,伸在被窝外的胳膊往旁边一摸,却没摸到人,眯缝着眼睛小声问:“妈,你还没睡啊......”
陈芳藻当即道:“马上就?睡了。”心?里却老?大后悔,怎么?就?答应了女儿睡到自己的房间来!现在不要说卷铺盖逃跑了,自己就?是在床上翻个?身,这个?小囡都要知道的,哪里瞒得过她!
但是下一秒,手指尖碰到了桌上一个?小瓶子,陈芳藻一个?激灵,又觉得未必就?走不脱。
她吁了口气,语调温和地问:“睡不着啊?是不是口渴了?妈妈给你倒杯水喝。”听?见?白瑾琪小声地“嗯”了一声,便捏着那药瓶子,往房间角落放了保温水瓶的矮柜走去。
那药瓶里装的是安定片,从前陈姨太头疼睡不着的时候吃过一阵子,后来不吃了,放在梳妆台上也?就?忘了。偏偏这时候摸到,可不正是瞌睡了有人给递枕头吗?
陈姨太从暖水瓶里倒了杯烫水,格外当心?地拧开了瓶盖,其间没发出一点声音,把里头的药片倒到手心?上时,才发现剩下的都是整片了。
从前自己睡不着时,只吃半片就?行,可现在,上哪儿再去找把小刀把药片切一半?当下生出一阵懊恼,恨不得抬脚往地板上剁。然转念又想,不过就?差半片的剂量,要什么?紧,人家闹自杀,那得吃下足足一瓶呢!报纸上不还报道过,就?是吃了一整瓶,也?未必死得成呢!
心?里一狠,便把整片的安定都扔进了茶杯。
见?白色的药片在热水里慢慢化?开,陈姨太往杯口吹着凉气,道:“你等等,房间里只要热水,还有点烫哩。”
第25章 第 25 章 她是卷了钱自己跑路,完……
这一夜, 白瑾琪睡得格外的沉,竟连一个梦也没做。恍惚间只觉得有人不断地摇晃自己,忍着困倦睁开眼睛, 才发现是神色略显焦急的虞妈, 一见她醒了就?问:“三小姐, 知道姨太太哪儿去了吗?”
白瑾琪心里一跳, 伸手往旁边的被?子上?摸, 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又?去看墙上?的挂壁钟,才知道原来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了。
白瑾琪知道自己睡晚了,陈姨太势必比自己起得早,心里纵然有些不安, 还是迟疑着道:“她不在家里吗?不要是出门去了吧, 她平时不也常常出去逛公园看电影的吗?”
虞妈叹了口气, 还是带着忧虑的脸色,道:“当真是这样吗?我在外头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 就?自己进来了。姨太太不在房间里, 并且你瞧, 她往日放在梳妆台上?的几个首饰盒子, 也都不见了。”
白瑾琪照她说的,扭头去看梳妆台。
她对陈芳藻屋子里的陈设向来不怎么留心, 只觉得台面上?的绒面盒子摆得稀稀拉拉的, 确实不该这样少, 并且, 陈姨太每天要用的外国擦脸霜和香粉,竟然也没看见。
这实在是个不好的预兆,只觉得脑子里有一口大钟被?狠狠撞了两下,竟生出一阵晕眩。
白瑾琪猛地掀开被?子, 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先就?扑向了正对着大床的梳妆台。台面上?都是些不值钱的瓶瓶罐罐,她拉开抽屉,抽屉里也只剩几个用来装项链的大首饰盒,至此,白瑾琪的心已?经沉了一半,再?把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果然是空空如也,那?一整颗心,也就?石头一般全然地沉底了。
白瑾琪急吸了一口气,含着两汪眼泪又?去开衣柜的门,里头倒是满满当当地挂着衣裳,可她伸手翻了一翻,很快便?发现陈芳藻平常最喜欢的和最贵重的几件同样是不翼而飞。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她是卷了钱自己跑路,完全把自己给抛下了呀!
白瑾琪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哇的痛哭起来。
虞妈站在一边,看也看明白了,当下让小丫鬟叫来了白瑾瑜,好一起商量个对策。
白瑾瑜是带着白瑾璎一起来的,她本来计划着今天先去看看要搬去的新居,正在出门的档口上?被?叫了过来,看见这架势,先就?问老三道:“陈姨太先前没和你表露出要走的意思吗?你们昨晚上?谈了什么没有?”
不料白瑾琪一味地只是哭,涨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固然是伤心极了,自己的亲妈活活把自己抛弃了,世上?哪儿还有比这更甚的背叛?更不要说她一股脑卷走了所有钱款,自己现在就?是个身?无分文的可怜虫,要是大姐姐狠心一点?,就?是把自己扫地出门,道理?也不在她这里哇!
是以白瑾琪不说话?,除了出于伤心,更是出于害怕。生怕自己说错哪一句,两个姐姐就?真的不要自己了,那?她可怎么活呢?
白瑾瑜被?她呜呜哭得脑仁疼,知道从?她那?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叫来了门房先生。门房先生倒记得很清楚,说:“陈姨太今天老清老早,天儿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出门去哩!”
白瑾瑜拧着眉头,问:“那?么早,你没有问几句吗?还有,她带了箱子没有?”
门房先生当即道:“是呀!正是因为她提了个皮箱子,我就?问了一句。陈姨太说什么,如今家里不比从?前了,她有几件不常用的首饰摆件,想去洋货行卖掉,还有件毛皮大衣,也想去东早市问问价格。我想东早市开得是很早,也就?没再?多问了。”
见几个小姐都是沉着脸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活做得不细致,又?怯怯地追加道:“我看那?箱子不小,还问陈姨太要不要用车哩。但陈姨太说不必劳动司机,还能省几个油钱,自己招一辆人力车就?行。我也不好多话?呀。”
白瑾瑜点?了点?头,让门房下去了,扭过头狠狠叹出一口气。
白瑾琪哭得累了,此刻软倒在沙发上?,靠在虞妈的怀里小声抽泣。听见白瑾瑜叹气,立时像是失去庇护的鹌鹑似的,抖了一下。
在白瑾瑜问话?的时候,白瑾璎将屋子里用来存放东西的抽屉橱柜重新又?检察了一遍,同样是叹息一声,说:“地契存折和首饰都没了,不必说,她一定是直奔车站,赶早班的火车跑了。只是她会去哪里?唉,不管去哪里,这都过了四五个钟头,我们哪里还追得上??”
白瑾瑜发了一声冷笑,道:“除了上?海,她还能去哪里?她不正是由上?海来的吗?”
她抱了手臂,掷地有声道,“依我看,不必费事。干脆去警察厅报一个案,再?在报纸上?登一则携款逃跑的寻人启事,让警察拿着相片子一间一间旅馆去问,她总不能前脚一到上?海,后脚就?置办房产吧?”
说罢,朝白瑾琪一招手,“好了,别哭了。换身?衣服,跟我去一趟警察厅。”
白瑾琪本来睁着一双泪眼,惶惶地将她望着,闻言鼻尖一红,又?呜呜地哭出声来,摇着头直往后缩。
去警察厅报案,这多么难堪!何况她该怎么说?陈芳藻只是个姨太太,姨太太卷走家里的钱,那?便?与?小偷无异,自己这个小偷的女儿,又要被人怎么编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