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7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没你好,他描阴影老是下手太重,还爱怪笔的毛病,可不讲道理了。"
力气好像又回到了这具风中残烛的身体中,令他苍白干枯的脸颊浮现稍许绯色,377絮絮叨叨讲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没头没尾,大部分都跟同一个人有关。
好像已经很久没人愿意听他讲话,377格外兴奋,说完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扭身体:"抱歉,说了很多你不感兴趣的奇怪话吧,我以前就有点话痨,现在好很多了。"
我下意识摇头,反应过来捏捏他的指尖:"谁说我不感兴趣的,我都笑出眼泪来了,不信你摸摸看。"
377的手被带着来到我的脸上,但他并没有往眼角摸,只是想兄长一样用最后的力气轻轻捧着我的脸,我恨透了这样的告别,却不敢挣动,377瘦得可怜,我怕稍一使劲就会折断腕骨,这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令我深恶痛绝。
"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会很乖,别走......"我近乎哀求地亲吻他的手心,泣不成声。
"哭什么,你该为我高兴才对,"377咳嗽几声,"你的病也会好的,我们都会好的。"
他还不知道解药的真相,无色做过基因测序,我和377的基因并不互补,就算吃了他也不会起作用,但我还是答应了377让他安心,哽咽道:"会的,以后我年年给你烧最好的颜料和纸过去。"
377被我逗笑了,咳嗽得更厉害,等到好不容易止住,最后一丝血色也在他脸上褪尽。
那一点水漾的波光在他眼中慢慢消失,弥留之际,从不肯给我添一丝麻烦的377说出了最后的请求,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附耳过去,听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看向他隆起的小腹,眼睛慢慢睁大。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答应了他。
雪越下越大,第一主恒星西斜,第二主恒星徘徊在南边的地平线,最后的白昼透过玻璃照在我们身上,谁也不知道极夜之后这颗太阳还会不会升起,这个前所未有的冬天太冷太冷,虫母病倒,战火不休,整个虫星充斥着绝望,一切似乎都看不到复苏的可能。
风雪将1号部落的进犯阻拦在边境线外面,可暗中的袭击依然步步逼近珑宫,显然吃掉近半数同类的1号虫母依然重病缠身,他的雄虫已经杀疯了眼。
此刻我身边正是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也许明天就会被抓走吃掉,这样算起来,其实我和377剩余的光阴相差无几,他从此刻起长眠,我在黑暗中徘徊,依旧前途未卜。
"陛下。"送药的虫子来提醒。
我回过神,轻轻阖上377的双眼,有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最后一刻,他在想着什么,又在为谁流泪呢?
是口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还是腹中停止蠕动的虫卵,抑或者是某段偷藏起来的时光。377的眼中总是藏着很多东西,飘得离我很远很远,似乎永远也无法真正触及,却又似乎很近很近,近得只要他念的那个人轻轻低头,就能将他眼底的情意一眼望穿。
可他终于是在孤冷的巢穴中结束了匆忽坎坷的一生,死的时候身边没有爱人,只有一个怀念他的朋友。
我与他共享了这个星球上最后一小时的日光,直到极夜的到来将我们切分在烛火两旁。
"动手吧,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它们自己的命。"
我起身,将377的尸体交给早已按我吩咐准备在一旁的医生。
虫卵生命力顽强,即使母体已故,快要成熟的虫卵剖出来后依然有很大的几率成活。
我对这些吸食377生命的小东西没有任何好感,如果不是怀孕拖累,377不至于去的这么快。
侍卫来汇报,我没心思去听有几颗虫卵活下来了,只叫送去育儿所,夜蛾孵化的方式应该和白蛾差不多,不用特别照顾。我吩咐他们给377的尸体好好梳妆,然后浑浑噩噩回了主巢。
育儿所就在主巢隔壁,我想不听见动静都难,没几天幼虫们就吵得我睡不着觉,我抄着戒尺去看他们到底在闹腾什么。
只见幼虫们围作一团,那几颗黑蛋蛋却被嫌弃在一边,我疑惑地走近去,就听见幼虫们围着一颗白蛋挤眉弄眼地嬉闹。
"它得叫我们叔叔。"
"不愧是白雨哥哥,我也想让妈妈给我下崽崽。"
"呸,这明明不是妈妈生的。"
"是77叔叔给小雨哥哥生的。"
"77叔叔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他的虫卵好。"
"嗯嗯。"
"......妈妈?"
不知是谁首先发现我站在背后,幼虫们火烧屁股地站好,极力和床上那颗白蛋蛋撇清关系。
我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不断告诉自己要深呼吸,要冷静。
那颗鹤立鸡群的白色虫卵在一堆黑蛋蛋的衬托下无比显眼,确实是昨天从377腹中取出来的其中之一,上面也实打实布满了雨久花味道的信息素。
那还有什么可冷静的!
我啪一声掰断戒尺,森冷道:"去,把白雨那个小逼崽子给我叫回来。"
幼虫们抱成一团。
"老子非打死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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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让我康康你是谁
召回白雨的命令一早发往前线,但迟迟没有收到回音。
事实上,由于风雪阻隔,不论是与边境战场、还是和奔赴远方为我寻药的白颢子他们之间的通讯,都已经中断很久了。
虫星上虽然不乏尖端技术,但虫族强悍的体魄和发达的机能让许多类似基础通讯的设备并无用武之地,一旦遭遇极端环境干扰,就会像现在这样变成一座孤岛。
我不知道怀特和赤兔到了哪里,也无法知晓潜入中央神庭的白颢子他们情况如何,377已死,穷途末路的78号部落有可能抵死反扑,前线的白雨和部落战士们不知伤亡几何,我连自己还能活几天都不敢去数,一切好像都有希望,又好像只是幻像。
我时常想起377死时孤单一人的样子,我不懂他,懂他的人却都不在。
现在我也快要死了,我关掉主巢里所有的灯,希望和黑暗融为一体,以求不要意识到自己正处在孤独中心。
我缩在墙角,一颗一颗往嘴里塞着糖,"小雨,你回来吧,只要你平安,我就不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