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德里克公爵已经倡议朝臣们推迟登基典礼,正值壮年的皇帝暴毙,该走的流程一样也不能少。北部的班纳托斯公国今天也给我送来了急件。”

面对那双宝石般璀璨的美丽瞳孔,他连集中精神与她对话都相当困难。不过如若展示不了价值,露出一副痴汉般的愚蠢面目,一定会被她讨厌吧。

“班纳托斯大公暂时也不打算在投票中支持莱因哈特。根据情报,他们似乎正在与毗邻的东哥特王国密切联络。如果皇太子有任何异常举动,我想他很难全身而退。”

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完以上,毕维斯便默然在她对面一米开外的沙发上坐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目前看来还不算糟,她的状态很正常。

按理说,尚未成年的少女,刚失去父亲便被兄长通缉,又惨遭魔物强暴和软禁,恐怕早就精神崩溃了。她到底是怎样一种生物?在这看似柔弱无比的小小身躯中,蕴藏着他所不能想象的巨大能量。

“很好,先尽量拖延时间吧。父亲经年累月被慢性毒药侵蚀的身体,一定会在遗骸上留下线索。不过莱因哈特很聪明,他必定会想办法抹去这些痕迹。”

爱勒贝拉沉吟片刻,从方才一直在翻看的书中折出一页,递给毕维斯。“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大公身为半魔,应该很好理解吧。”

少女微启的樱唇嫣红而饱满,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冰冷的肃杀气息,令毕维斯心头一凛。

原来身为圣女,也会研习黑魔法?这圣洁外表下不择手段的漠然与凉薄,落在他眼中,竟是难以言喻的致命诱惑。

身为半魔,从小锲而不舍地揣摩人类情感,极力掩饰着血脉中的狂暴因子,这矫枉过正的伪装甚至让他看起来呆板又无情。

本以为自己在性欲暴走状态下化形的丑陋模样,会给她留下深重的阴影。如今看来,除了最初纳入时的恐惧,她好像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大惊吓?

她见过他最失控最可怕的一面,如今也镇定自若地与他共处一室。这样的女人,恐怕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对我来说,黑魔法确实不难。不过第一次尝试,可能需要魔塔的协助。”毕维斯强压下悸动的情愫,若无其事地翻看着手中的书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莱因哈特登基之前必须召开一次临时公国会议,在那之前能完成吗?如果只有你和班纳托斯大公反对,他也可以在三个月后启动莱比锡法案,使用神殿和参议院的联名决议权。”

毕维斯没有回答,他确实刚刚得到通知,将于两周后出发前往雅利安。但将她单独留在城堡,还不能完全放心。万一她趁此机会逃走,又该如何提防,确保万无一失?

“今天还早,一起吃晚餐好吗?侍女应该不多时就会把膳食送来了。”见他表情中闪过片刻的犹疑,爱勒贝拉倏地站起身,四溢的体香霎时将他环绕包裹,大脑也渐渐迟钝起来。

0132 月下美人

位于内室的小型餐厅,除了影影绰绰的灯火,便只有毕维斯和爱勒贝拉略显疏离的身影。因为不便让她在人前抛头露面,餐桌布置好后,毕维斯便让侍女们都退下了。

虽然不是长桌,但面对面坐定的二人也间隔了一米之遥。好在烛光很明亮,四周也很安静,想要毫无阻碍地交流并不难。

虽则各怀心事,但表面的和谐光景,还是让这对赏心悦目的璧人看起来无比融洽。

毕维斯默不作声地帮她把肉排切成刚好适合入口的小块,又配上一些酸甜的林檎蜂蜜酱汁,摆在那看起来似乎永远也没有胃口的小人儿面前。

她身量小,又瘦弱,看起来实在惹人怜爱。第一次遇见她,还是在8年前的秋季围猎大会上。那时她只是个娇滴滴的孩童,正依偎在难得一见的母亲怀中。满脸幸福的模样,将这张令人惊叹的绝美小脸辉映得无比耀眼。

那时他刚获准跟随父亲在首都露面,多年被圈养和训练的黑暗生涯,让他整个童年和少年阶段的记忆都相当模糊。或许是太过残酷,被大脑本能地屏蔽了。

没有任何悬念,他初次参赛便遥遥领先,展露出惊人的杀戮天赋。在接受皇帝封赏的环节,她离他那么近,近到他整颗心都颤抖起来。

短暂对视的刹那,纯洁清透的紫眸中辉映着他鲜血淋漓的倒影。这对比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他几乎要自惭形秽到落荒而逃。

从未真正掌握作为一个“人”的要领,在这浮华绚烂的名利场,他始终是个格格不入的怪胎。但她看向他的眼神不同常人,没有恐惧也没有嫌恶。

直到多年过去,他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那目光中闪烁的东西,是慈悲。

“不用切了,我吃不下太多。”见他只是闷头为她处理各种食物,干着平日里侍女的工作,爱勒贝拉微笑着劝阻道。

毕维斯动作一顿,每时每刻都想要为她做点什么,一旦被拒绝,他便不知所措。

前世他们甚少在一起用餐,身为领主的他总是很忙,不大有时间来探望妻子。如今两人几乎鱼死网破,却又这般若无其事地四目相对,气氛实在有些微妙。

但增进感情的环节是必须的,如若不能让他卸下心防,拿回海妖之眼便是痴心妄想,从这铁桶般密不透风的城堡中逃脱,也将遥遥无期。

沉默着吃完这顿饭,毕维斯正要识趣地离开寝殿,如往常一般去书房过夜,却被爱勒贝拉叫住了。“陪我去院里走走好吗?闷在房间里好多天了,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她近日来一直像犯人一样被禁足在卧室,这实在不是一位大公妃应有的待遇。既然有他陪同,便没什么好担心的,和她一起散步,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好!”他迫不及待地答应了,避开仆人们出没的路线,从南面侧门可以直接进入寝殿后方的花园。这个地方,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踏足,如果是和她一起,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矗立在园林深处的塔楼,是他幼时被幽禁之所。因为无法控制化形的冲动,10岁之前都被父亲关在位于尖顶处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小心牵起她的手,走下南侧幽暗狭窄的旋梯。再次身处广袤无垠的星空之下,爱勒贝拉满足地叹息一声,朝繁花锦簇的小径深处走去。

毕维斯连忙跟上她,眼见那俏丽的身影停驻在一丛茂密的波浪形叶片前方,回身冲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不明就里的男人便也安静地蹲身下来,顺着她的目光观察起那尖长绿叶当中的白色骨朵。这花有什么特别之处?与园中其他浓艳的夏季植物相比,倒显得有些素淡了。

突然,伴随着啪的轻响,雪白蓓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开重重花瓣,一层层形态各异的裙摆袅娜多姿地堆叠着。直至鹅黄色纤细的花蕊喷吐而出,沁人心脾的香气霎时萦绕开来。

“好漂亮。”爱勒贝拉喃喃低语着,雪玉般的脸庞在花朵映衬下,皎洁胜过月光。

“你喜欢?我明天就吩咐园丁,把整座园子都种上这花。”毕维斯话音未落,方才还轰轰烈烈绽放着的美丽精灵,已经进入了惊人的枯萎进程。

“所谓爱情,就像这花儿一样吧。”少女几不可闻的低语,在万籁俱寂的空间里轰然作响。

0133 他在吃自己的醋

这是爱勒贝拉曾经最喜欢的月下美人,花语是:刹那即永恒。不过如今的她,并不打算再沉溺于转瞬即逝的爱恋。

虽然生命之花才刚刚绽放,但她止水般的美丽眼眸中,却盈满了看破红尘的沧桑。与稚气的容颜交相辉映,这诡异的违和感令毕维斯心脏出其不意地绞痛起来。

到底是谁,让她一夕之间老去了心智?强烈的嫉妒与心疼,几乎要夺去他的呼吸。

还未等她直起身来,身后谨慎保持着距离的男人,突然伸出战栗的臂膀将她搂紧。隔着薄薄的外套,雷动的心跳声震耳欲聋。爱勒贝拉闪躲不及,只得权且趴在他结实的胸口,小小的鼻息温热而诱人。

“贝拉,我不知道是谁伤害了你,但我和那个男人不一样。你能相信我吗?”毕维斯的声音抖得厉害,怀中少女微微一怔,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浅淡的苦笑。

他在吃自己的醋啊,她曾经爱过的唯一一个男人,还会有谁呢。

“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人,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发生任何改变。原谅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我真的不能失去你,你是我的命啊……”他把脸埋进那散发着幽香的发丝间,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