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照白言语总是这样徐若春风,可此时并不?能缓解王希元的烦闷。他并不?想成为这风口浪尖话题中的热议,也不?想朝局在今日已稳的基础上再有任何波澜。
“王大人?,官家……总是要长大的。这朝政,早晚我们?都要亲手奉还。”徐照白轻声细语,说?得却是雷霆万钧,“我们?能做的,总归还是有臣子身份所限,今后?的路如?何走,并不?是外戚一朝崛起就能动摇,且走一步看?一步,先天下之忧而忧固然是好,但忧早不?能御之,只是为难了自己的一片苦心。”
王希元微微点头,他不?知自己有没有真正?被说?服,待徐照白离去前,他想问一句,难道你的老师就会这样顺遂放手,任由滔天权势为他人?做嫁衣裳?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这些年,他虽偶尔装聋作哑,但并不?愚钝如?外表般老迈。
事已至此,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但愿国舅爷人?如?其?文?,胸中韬略定能使其?不?偏不?倚,辅弼圣主临朝。
不?过有件事,他还是必须说?的。
“曹嶷此人?……梅相曾要你与他多多同携,倒不?是你多需要他提携,而是他性狭而急,要你多多担待。他对国舅爷早有怨怼……从前他对太后?,也并不?如?何恭敬。两方或许都有芥蒂在心中。今日国舅龙腾虎跃更上一层楼,他心中未必好受。你如?果能劝,还是良言得尽,如?若不?能……便独善其?身吧。”
徐照白含笑谢过,执礼告辞。
第38章 礼上之礼
几年之内, 柯云璧的未来夫婿身价涨势直上青云。
起初,大家都觉两家般配,除了未来夫婿亲爹的历史遗留问题和人品问题,其余都很?得体。小?伙子家资丰厚亲戚靠谱, 自己虽然是富贵乡里闲人一个, 但好在四姑娘也?差不多安乐内敛, 一起顺顺当当过日子,定能举案齐眉。
忽然,富贵闲人成了当朝国舅, 身家和声?势水涨船高。
而后,国舅爷以外?戚之身竟然考了京畿道的解元!简直就是文曲星加福星降世,世无其右,已是炙手可热的佳婿首选。风言风语自四面八方涌入柯家人的耳朵, 此次入京最终不虚此行, 柯学士夫妇确认了自己的眼光无误, 为了女婿国舅爷没有半点陈世美的迹象, 可喜可贺。
如今,谁也?想?不到的是,国舅爷连中两元,变作举世无双的人中龙凤。此门姻亲也?从门当户对?变成了祖坟喷火。
省试发榜后, 柯夫人天天佛前礼拜,碎碎念念的内容只有一个:感?谢皇帝年幼,无有什么公主女儿的掌上明珠,不然这么好的小?伙子, 定然被抓去亲上加亲了。
对?于这种念想?,柯云璧向母亲及时?指出,首先, 宫里有一位皇帝的姐姐长公主殿下,其次;假如真是攀龙附凤为求富贵之人,是不会在意这年岁的差距,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最后,还是看人,和皇帝年纪大小?如何无关。
柯夫人怒斥女儿让她盼着自己些?好。
柯云璧这次没有回答,因为她期盼的那?朵花,还要等一等才能到她的手上。
其实柯夫人也?没有没告诉女儿的话,她在佛前所求,一是女儿婚事平稳落地,二是这次又没考上的二儿子能谋得安稳恩荫,顺顺当当过这一辈子,她别无所求。
这话如果是对?别的兄弟姐妹说了,她怕旁人瞧不起自己那?老实的老二,夜里也?是一个人对?着丈夫悄然落泪。
柯学士在这件事上看得比夫人更?开?,边说边轻抚老妻因哭泣颤抖的背脊安慰道:“儿女自有福气在,你信前世的因果,我信此生的能耐,可都是你我能托底却不能决定的,放心,我不会苛责庭儿,他秉性朴厚笃厚,媳妇也?是持家有道的,我为他谋一个可安分守常的恩荫差事,一家子怎么不能把日子过好么?我们?百年之后,大女婿和云康都是有能耐的,马上就要有个怕是星星都有本事能给摘下来的小?女婿结亲,怎样都不会让他日子难过的。”
柯夫人不是不清楚这个俗世常理,但慈母心肠至刚至柔,此刻忧患而伤心在所难免。
柯学士不是没严厉教育过二儿子,平常人家都是慈母多败儿,他家却不是。但凡他耳提面命二儿子读书,三儿子就立刻表示自己会好好上进请父亲放心千万别迁怒二哥。后来他索性不再自己为儿子开?蒙,打包全送去书院,在两兄弟面前,好像督促严厉的自己才是那?个破坏兄友弟恭手足情深的坏人。
但这也?是好事,寻常人家多个孩子,一碗水总难端平,有父母心疼病弱乖顺的,有父母则偏爱嘴甜讨巧的,没人想?孩子们?势同水火,弄出兄弟阋墙之祸。柯学士亦然。
柯家颇有家资,虽不是那?高门士宦,可柯学士致仕时?顶着学士头?衔与正二品的品阶,不敢说永葆家业,但庇佑子孙三代总有余裕。
这几天柯云康很?害怕父亲再斥责兄长,每日下了衙门就蹲到二哥书房里。对?于十次没考上科举的二儿子,柯学士多少有些?隐约失望,但再看一家人的和睦融洽,他又深感?欣慰。
是了,一场泼天富贵眼看就要当头?而下,总不能什么都叫自己家占了不是?
……
礼部登造定在三月中旬,与此同时?,殿试的时?间也?最终确定,三月二十一日,时?令春分,是浑天监察院挑了许久才定下的好日子。
寒冻之灾猝不及防,后几日又下了几场初春之雨,然而因伴随东南风,这几场雨又是“一场春雨一场暖”了。
待到梁道玄全然康复,前往尚书省礼部登造的当日,各个街巷已有“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日之景,各宅门户内种植的春花皆已隐约可闻淡香,家中刚有几个花骨朵绽开?的桃花树枝头?落了两只灰胖灰胖的喜鹊,姑母见?了直呼好兆头?,折了一支喜鹊踩过的桃枝,插瓶后放在了梁道玄的屋内。
梁道玄本想?说,今天他要去领会元的恩赏,当然是好日子了,不过他从来都不是扫兴的人,只含笑应了姑母的口彩,又说多住几日沾沾喜气搬回国舅府。
然后他便启程出发。
尚书省在朱雀大街正东一侧,与皇宫的距离仅次于中书省,却比中书省更?加气势恢宏,前有一座楼坊,上书“猷为永守”,用得是《尚书·洪范》典故,这是太【】祖亲笔所提,意在希望尚书省这些实权的官吏,能讲方法有作为,但最重?要的,还是永远秉持操守。
在此楼坊前,百官下马落车,步行朝前。
此刻不是尚书省六部各衙门晨起上衙的时?辰,因此几乎走在这条路上的都是本次省试得第的考生。
众人衣衫的颜色都尽可能鲜艳,不过大家都避开?了绿色绿袍是殿试后,圣上所赐衣袍,“布衣入门,绿袍出殿”是读书人毕生所求的荣耀。在殿试结束名次确定后,所有人要当场更?衣,再执书写殿试名次的牙笏,按照甲序以此排列向圣上谢恩。之后穿着这身御赐的绿袍骑马游街,前往期集所。
所有人都避开?忌讳颜色,同时?尽可能让自己显得神采焕发。
梁道玄的出现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大家都是读书人,并不当面指指点点,但考试结束后各自多少有新旧老友,此时?一并成行,见?了新晋二元国舅,不免要待他走过去后低声?道一句:“当真一表人才……”
梁道玄打听?过柯云庭的成绩,早早放弃了与未来大舅哥一道前来的期待。
说句实话,梁道玄第一次来尚书省,走在正中尚书街上,正对?的衙门大门紧闭,那?是尚书省总部都堂,因尚书令这一差事早就是追封赐给威重?德高大臣的荣誉头?衔,所以都堂衙门除去六部开?大会的日子,其余都紧紧封着。
在都堂东西?左右,一共六部六个院落六个衙门,吏户礼三部在左,兵刑工三部在右,三三成对?,是看着很?像皇宫后宫东西?六宫的格局……
想?想?也?是,这尚书省六部在每年求银子的时?候,好像也?都在皇帝面前争执不休要死要活。据说当年太宗时?期一工部尚书,为求银两补修葺尚书省衙门的亏空,在与其他五部尚书于御前开?小?会时?,自怀中取出条白绫,声?称要是户部再推诿,他就当场吊死。
这故事听?来荒谬,但太宗中期确有段时?期好大喜功,那?段时?日的工部和户部差事,想?来都很?难做。
梁道玄心中清楚,六部之间确实是有时?合作有时?拆台,携手齐心却又各怀鬼胎的关系。
不知道他殿试之后会被分到哪里去?如果考得好,那?能去翰林院做侍诏侍书……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给辅政大臣们?当秘书?皇帝一口一个舅舅叫着,回头?他去给皇帝的辅政当秘书,这辈分不对?吧?
算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先考过殿试再说。
礼部为左三衙最后一个衙门,他的院落也?是最小?的一个,早有礼官在门前等候,引着各人去到内堂就座。
将近二百人,怎么都是坐不齐全的,有些?椅子便放在廊下,只要不进去礼部衙门的正堂,其余时?间在院子逛逛,也?没人出来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