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到的早,他见?院子里光秃秃的,一棵树都没有,非常痛心。心想?如果他分到礼部来工作,说什么都得提提意见?,稍微美化一下这精致的小?院。
这个念头?在梁道玄看见?礼部尚书曹嶷的时?候,转瞬化为齑粉,荡然无存。
省试由礼部代尚书省主持,故礼部尚书是众位考生此时?能见?到的最高阶官吏。由他宣读圣旨,为众人赐下入殿身份与天子的赏赐。
曹嶷一出现,礼部官员立刻指引众考生站齐行礼。
梁道玄不喜欢曹嶷,当然他也?知道,曹嶷更?不喜欢自己。入京的第一场梁子就是二人结下的,虽然徐照白当时?也?在场,但对?方显然对?下台阶这件事并不抗拒,可曹嶷却一直对?他颇有针对?,甚至在此事之后,还表示身体不适在家休养了一阵子。
真是有毛病,难道还等自己上门道歉么?
怎么?说祖宗之法说得有问题?还是自己的引用歧义?
要是这样,梁道玄建议他亲自去问问小?皇帝的祖宗,毕竟最终解释权在他们?那?。
但要是能好好相处,大家相安无事,梁道玄也?是乐于见?得。他曾经问过妹妹,是否真的有要翦除羽翼,让殿下不必受辅政掣肘么?
妹妹只是摇摇头?:“天子式微,终究难安。如果亲政之日,朝政奉还,那?我还有何所求?我比他们?更?希望霖儿敬天爱民,成为一代明君。可是……他们?如今权柄在握,他日即便交还国政,可朋党已成,霖儿岂不与先帝一样只能在臣下前唯唯诺诺,永远受着牵制。他本已是帝王了,牵制他的既有祖宗礼法江山基业,又有天下万民熙熙攘攘,少些?困顿,也?是我这母亲与太后,唯一的希冀了……”
梁道玄在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似乎感?觉到妹妹对?权力本身并无太多执着,或许是先帝所遭受的一切,让妹妹感?到恐慌:一个皇帝,未必就能平安度过一生。他需要面对?的,或许是更?大的风浪。
所以她求助能求助的任何人,撑一撑皇权这条当下的一叶扁舟,好不被时?局的浪涛,卷入权力的深渊。
……
“会元,京畿道帝京,梁道玄。”
他思考之时?,曹嶷已宣读过圣旨,并念了他的名字。
“赐玉牌嵌书,殿试入宫,领之,钦此。”
玉牌上雕刻着梁道玄的性命籍贯,和他告身历纸所写一样。
其余就都是荣誉性质奖励,比如当天可以仿佛头?雁一般,领衔所有考生走入文昌门,进集英殿殿试。
梁道玄叩谢接旨。
曹嶷表现得非常有二品大员兼政事堂议政的风范,并未刁难也?没有多余的神情,肃穆递来圣旨。
完成这一使命,他仿佛一刻都不想?久留,转身便走。
礼部侍郎姓程名稚卿,年纪约和徐照白差不多年纪,胡子留得巧妙,小?小?一块正遮住下颚与嘴角,这一遮就显老成了十岁,变得十分可靠。
他含笑告知众位考生入宫殿试要注意的规矩。从怎么走步到哪里可以看哪里不能看,什么路线走什么门,轻车熟路介绍一遍,又耐心问是否有人还不知忌讳?梁道玄对?宫中熟悉,自然无需多问,但确确实实是有人深感?不安,又问了好些?,程稚卿一一解答,无有厌烦。
最后,程侍郎不忘叮嘱,一会儿流程走完,不可以在尚书省内乱走,赶紧回家,五日之后殿试,是绝对?没有任何迟到余地的。
“我会领众位入文昌门,然而只有跟在我身后,才可以入宫,一旦无有引领擅闯,那?省试的辛苦也?白费了。诸位还请慎之又慎,今次省试的苦,勿要白白遭受。”
这话是有些?警告意味的提醒,即便程侍郎语气轻快,但还是让许多学子噤声?沉心。
结束临时?“培训”,梁道玄还要进宫去。
妹妹和外?甥无法在他生病时?探望,即便一天派一次霍公公来探问,到底没有见?到人。尤其是小?皇帝,怕是想?自己已然想?得要哭要闹了。
思及此处,梁道玄也?不自觉露出温柔的微笑。其实他也?不知道是自己更?想?小?外?甥,还是小?外?甥更?想?他一些?。
“曹尚书威仪庄重?。程侍郎儒雅和善,礼部秩序井然,各级礼官也?无白眼看人之意,当真是帝京的官吏。”
……
在梁道玄身后行走的,似乎是几个同道的老乡,隐约能听?出一些?岳中道的口音,具体哪里却不好分辨。
他们?在议论今日的见?识,几人都对?两位朱紫高官怀了敬仰与亲崇。
“不似我们?那?里的芝麻小?吏,手握鸡毛令便敢指使三军。”
“是了,但凡小?吏,总爱颐指气使,反倒大员,却亲近和人,无有眼高于顶。”
“我看未必。”
几人的话语被一声?似碎金断玉般的口气打断。
不止梁道玄,其余附近行走之人,都不免投去目光,站下脚步。
说话的是位身态略显矮瘦的年轻人,一袭荔色的儒袍,上戴青玉束冠,长相可以说是清秀,却谈不上俊朗,面色白也?是白,然而却有些?病气,难得他一句能喊出这样大声?。
梁道玄很?想?去说,不要在这里大声?喧哗,一会儿六部哪个出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不等他上前制止,那?荔色袍子的年轻人就又开?口了:
“咱们?是天子门生,与其说几位礼部官吏对?我们?假以辞色,倒不如是为着皇家颜面,尽职尽责罢了。而地方官吏一要长期治理一方,不得不有些?威仪执行朝廷法度,二也?是为求公正,如若人人和善似春风,到了该判该断的时?候,难免有人仗着察言观色知亲晓近,要做出下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然,这些?不算上那?为非作歹罔顾法纪的父母官就是了。”
梁道玄觉得此人有点抬杠的意思,那?几人只凭一面之见?就做如此定论之语,甚至还是判断一人官品的言语,太不妥帖,可今日确实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有人飘飘然一点,倒也?无可厚非。
况且说得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话。
但这位衣裳颇为鲜艳的同榜就有些?较真了。当然他说得也?是正理,但不是所有正理都适合所有时?间向所有人阐明。
然而此人说完想?说得话,转身边走,根本不等人回嘴吵架,潇洒极了。
梁道玄心想?这又是何必呢……这话不说,也?憋不死人的。
转念间,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这年轻人正是“芝麻小?官”的家人,听?到方才略显偏颇的话,忍不住出言也?是有可能的。
身后的几人不免抱怨几句此人鲁莽,梁道玄也?在这窸窣的抱怨声?中走出了尚书省。
……
皇宫内苑春意最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