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1 / 1)

梁珞迦一人步入宫宇,此宫内与寻常严肃之风全?然不同,宫内仿佛尚住着一十一、二岁的小女,驾起的花秋千下是柔软的草地,草地上?堆着几?个旧布偶,又有仿照胡人之家的小帐篷,仅够二人容身的大?小,里头却软榻桌靠一应俱全?,均是上?等鸡翅木,光可鉴人。

太后走到?寝宫门前时,忽听里头传来隐约哭声轻叫,她不顾身份,提裙大?步而?入,穿过明堂进到?内寝的宫室,只见长公主已然苏醒,却从?床上?跌落,不住哭泣,似在寻找什么。

“慧真,是阿姊,阿姊来看你了。”

梁珞迦上?前去抱住长公主,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孝怀长公主的名字,其实从?前更改过一次,但是公主对这个杀害自己母亲和?弟弟之人赐给自己的新名字从?无反应,甚至听到?还会惊厥,于是人后,先帝和?梁珞迦,都叫她过去的乳名,慧真。

“阿姊……我好难受,我上?不来气,皇爷爷卡住了我的脖子?他要杀了我……爹呢?我要爹爹……”

孝怀长公主犹如孩童般哭泣,听得?人锥心刺骨般伤悲,她其实已年过四十岁,甚至要长梁珞迦些许,然而?此时她却无助依靠在继母的怀中,无助悲鸣。

“你爹爹去拦住皇爷爷了,他不会来了,今天阿姊这里陪你。”

梁珞迦说着闭上?了眼睛。

这话让孝怀长公主恢复了些许神智,她略路停了哭泣,吸了吸鼻子?对熟悉的人,她总会不那么紧绷。

梁珞迦又问她想吃什么,她摇了摇头,望过来道:“阿姊……我可以叫你娘亲么?”

梁珞迦心痛欲碎,含泪点了点头:“我们家慧真想叫我什么都行,姐姐,娘亲,慧真喜欢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自从?她成为贵妃乃至登临太后之位,梁珞迦始终对这个继女心存悲悯,因长公主极其怕生?,只有亲近之人方可陪伴安抚,而?这些年,她无论多么繁忙,总会隔两三日来陪伴些许时光,甚至有时干脆仿佛抚育年幼的女儿一般,在公主的宫中就寝陪伴。

此时梁珞迦知?晓大?朝会上?等待她的是什么,而?哥哥和?儿子?却仍旧无有下落,她们确实有计划,可仿佛计划却向着不可控之处无尽延伸,她也不能自抑那些绝望的念头,而?陪伴孝怀长公主,不是母女的二人此刻相拥,却仿佛又让她拥有了悲伤的力量。

她必须要守护身后的人,她的家人,她要履行自己的承诺,不惜一切代价。

梁珞迦正要起身,谁知长公主却又抱住她不肯松手,梁珞迦本想安慰哄睡,再去前朝,谁知?孝怀长公主一双孩童般纯真的眼眸却静静望着她,声音也出乎意料的清晰:“娘亲,你知?道,我前一个娘亲是怎么死的么?”

“慧真,咱们不想这个。”梁珞迦担心继女悲伤,赶忙重?新坐回地上?,一手搂过孝怀长公主因病而?纤瘦过分的背,轻轻安抚,“咱们就想……你弟弟快回来了,他回来了,你带他去太液池乘舟,让他给你采莲子?吃,这时候的莲子最甜了。”

“爹爹说过,要做个诚实的孩子,我怕吓到?弟弟,从?来没有说过,可是娘亲是大?人,娘亲替我保密,我一个人保密得?好辛苦,夜里头都要炸了……”孝怀长公主啜泣两声,眼中又有氤氲,可很奇怪的是,今日她的发音不再含含糊糊,反而?格外清晰,似乎真的想讲出什么,想到或许是因为这个秘密,孝怀长公主才夜不能寐,若听她说了,大?概会稍稍好些,当年威宗皇帝为何如此憎恨皇孙姜冉与太子妃欧阳氏,连先帝都不知?,只能暗恨威宗脾性凶暴严苛。

或许孝怀长公主真的知道什么。

“我在听,我听过慧真就不会做噩梦了。”梁珞迦看了看窗外的时辰,阳光已然侵染整个院落,触目可及到?处都是金色,而?殿内外的宫人已被她遣走。她需要抓紧时辰去上?朝了,但又不忍丢下病中的继女,只能顺着她的话,希望说出来后,孩子?可以好一些。

“母妃带我和?阿弟入宫请安,我不喜欢宫里,爷爷做皇帝,真是让人害怕,爹爹和?弟弟做皇帝就好多啦!我一点也不害怕……爷爷很凶,每次请安,都要斥责我们,我好不容易听完,还好其他娘娘喜欢我,给我准备了凉果和?樗蒲,让我边吃边玩……她们还问我有没有帝京的子?弟是我青眼有加的,说爷爷要为我选婿……”

孝怀长公主言语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逻辑,可她所言,梁珞迦也从?先帝处得?知?过,确实当时威宗对太子?这一家的严厉在平常人看来早已超过,孝怀年长一些,十分成熟,总是乖巧渴望能讨得?皇祖父欢欣,好少一些训斥父亲和?弟弟,但并不是每次都有用。

那次先帝奉威宗谕令在京畿巡查,欧阳太子?妃便自己带一双儿女入宫,正是这次之后没多久,她和?儿子?便被威宗杖责至死?。

“慧真慢慢讲,不想说了我们就也吃凉果。”

梁珞迦总是忧心孝怀长公主会因为痛苦的回忆忽然惊厥,搂着女孩的手也不住抚慰轻拍。

或许是这亲昵的动?作,让孝怀长公主仿佛真的在母亲怀中,她张着嘴,半晌,又吐字清晰地说道:“那天,娘亲和?阿弟都以为会回太子?府后就睡了,其实我只是吃的有点饱,侍女服侍我眠了眠,我就想去找母亲说会儿话,可我过去时,却听见母亲在哭,弟弟在骂……”

孝怀长公主的双眸陷入回忆的失神。

“他们……在诅咒爷爷,说他是禽兽,母亲去捂弟弟的嘴,弟弟说,他看见了,他看见爷爷喝醉满身酒气,去拉母亲的裙子?……”

梁珞迦瞪大?双眼,又在悲愤的震惊后,缓缓闭上?。

“弟弟救了母亲,顶撞了爷爷,爷爷骂了他,他气不过,要母亲等父亲回来,和?父亲说,他们要……要逼宫,要杀了昏君,我吓坏了,跑回房间,我再没说过我听到?了什么……”

说着,孝怀长公主又哭了起来。

“我应该让他们跑的,他们可以跑掉,就不会死?了。”

原来,这就是当年废太子?妃和?杀害亲孙的真相。

一朝悬案的背后,竟是一个受人敬仰的铁腕帝王意图掩盖自己酒后禽兽行径的真相。

梁珞迦用力抹去眼角的泪,心痛难忍,又抱住孝怀长公主,轻声哄慰道:“说出来就有娘亲和?你一起分担了,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没事的,你爹爹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会高兴得?不得?了。”

听了这话,孝怀长公主本是预备停止哭泣的,可却忽然脸色惨白,惊叫道:“娘亲知?道了,爷爷就会晚上?来找娘亲掐娘亲的脖子?!不!不……不能!娘亲不能再死?了,弟弟不能再死?了,不要让弟弟回来!娘亲快跑!”

她忽然大?哭大?叫,不受控制般在殿内乱跑,而?这时太医已带着安神的汤药赶来,在梁珞迦的安抚下,孝怀长公主喝下汤药,终于沉沉睡去。

“太后可有受伤?”宋福民担忧问道。

梁珞迦微微摇头,心中犹如被巨石碾压,沉得?喘不过气。

她轻轻对沉睡的孝怀长公主说道:“孩子?,我的好孩子?,你的弟弟会回来的,他会回来为你们一家主持公道,让你今后永远睡得?香甜……不只是你,我们一家,新的一家人,要永远平安。”

宋福民听到?这句,不明所以,但仍是略有差异,待他跟随太后走出长公主寝宫后,方才压低声音问道:“太后,今日前朝情形……不大?寻常,沈大?人苦肉计已博得?他们信任,奴才也不知?是否能再拖延时日……”

梁珞迦已然在走出这座满是儿童温馨与苦药弥漫气息的宫宇后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正了正朝服,顺手抚去孝怀长公主的泪痕,一字一顿道:“不必拖延,世上?也没有万全?,该来的迟早要来,哀家这就去看看,兴风作浪之人会有如何下场,如若天理不来,哀家就当一回天意,今日朝野清明与陛下的正命天授,就由哀家来责担!起驾。”

第140章 天命昭然(二)

因小皇帝对外称病, 御驾以此为?名已从行?宫折返帝京,大朝会照惯例,京中可面圣入朝之百官晨起集合在庆阳门内隆和殿外,面对着白玉高台之上两个空空的座椅, 一时人?心惶杂, 不敢交头接耳, 却?以眼为?信,不住交换不安的神色。

直到?宋福民?露面,高唱太后驾到?, 官员行?礼,这?种骚动才算略微停止不过也只是一时,待到?后续没有恭迎圣上的接续,也就没有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跟礼, 自然这?份短促的平静瞬间就变成众人?心中不可抑制的慌乱。

坊间传言有时确实指向明确, 还有几个月就要亲政的小皇帝, 是真的不知所踪。

梅砚山作为?群臣之首, 率先起身,宰辅之荣加身,他不比等让,就可以就座, 其余官身只能在他身后长立,即便徐照白作为?帝师,也必须如此。

“圣上龙体欠安,不宜大朝, 诸位有奏请呈太后凤览御鉴,无事则退。”

“老臣有本奏。”

如果梁道玄在,一定会腹诽一句, 臣就是臣,加个“老”字,梅砚山不知道摆资历耍威风给谁看,做官又不是看年头授职,在这?老来老去,怎么?不见真做一些老人?该做的有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