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1 / 1)

梁珞迦明明很紧绷,可脑海中却?连兄长说?这?话的神色都想象出来,竟在愠怒与?紧张中,几乎笑出来,而这?一想,哥哥的样子再度浮现眼前?,不知自己的儿子和哥哥现下如何,纵然她知晓其中有应急之变,还是在猝不及防的开怀后陷入深深的担忧与?悲伤。

但她不是无助时会哭泣的小女孩了,一朝太后,十?余年权柄在握,梁珞迦让愤怒重新充盈于心,同时保持理智,带着足够平和无波的语气,回应梅砚山的启奏:“梅宰执请呈奏。”

即便甚少入朝的小官,在今日朝会略显诡异的紧绷氛围里,此时也多少听出些太后和梅宰执平静对话中那暗流涌动的意味。

“谢太后恩呈。”

梅砚山一扫之前?病状,虽声音仍旧透出老迈的粗噶之感,但依旧洪如亮钟,他起身上前?一步,礼后抬首,说?道,“近日朝野内外,人?性纷浮,多因陛下许久未曾展露天颜,无论是书房的老师,还是御医院的太医,都自行?宫摆驾回朝后未曾瞻仰天颜,敢问太后,陛下之病究竟如何?若轻可缓之,为?何不能理政掌务?若危且急之,为?何不传召太医入诊?”

与?其说?是奏呈,不如说?是质问。

众人?屏息凝神,梁珞迦知道京中甚嚣尘上的流言,其实背后也自有人?作势,这?些都没超出她和哥哥的预计,只是当时她以为?这?一时刻哥哥会在身边,而此时此刻,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畏惧,可方才继女无助悲哀的坦陈和对家人?的思念已是要她十?分坚定,也不用谁来襄助,只要她还在,大朝之上,中流砥柱就轮不到?梅砚山鱼目混珠!

“梅宰执的意思,哀家不甚明了。”梁珞迦声音慢悠悠,端正且肃,不慌不忙,“莫非……宰执是疑心哀家构陷陛下,致使国无正君?天子朝堂,隆和殿太祖匾额当下,爱卿不妨直言,毕竟先帝把臂受托,也是望您能当谏则谏。”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连徐照白一时心中都感叹,梁家兄妹平常和合温文,可到?了生死?攸关,他们?二人?那混账老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便自骨血里涌出,当仁不让。

一句话使得突然跳出来的梅砚山十?分被动,他原本意图起气势在先,然而梁珞迦话中深意,便是他弯弯绕绕不够辅佐之臣的本分,甚至有愧对先帝嫌疑。

梅砚山到?底是三朝老臣,也不会被这?一势压住,略缓住心神,当即含泪颤声道:“先帝把臂受托之情,犹如巍巍皓月,永悬臣心,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能报一!于是才有今日抛家舍业之语!”

他深吸一口气,却?转向了众臣,扬声道:“诸位请鉴,陛下已然于郊野遇害驾崩,罪魁祸首,正是太后之兄,当朝第?一外戚,国舅梁道玄!”

一时躁动四起,不知情者,惊诧呜呼,略有心见者,不敢高声,唯有心念快转,欲要分辨此刻情势到?底如何,与?陛下多有厚爱者,已是心哀而惊,一时只想求个究竟,心怀鬼胎者,自是默然不语,待真正好戏登台。

……

正是晨雾弥漫当中,朝霞浅浅,初展赧颜。

禁军轮替值行?,大朝的百官入宫后,今日的第一次换岗开始了。

然而今日似乎有些异样,来换内巡中道第?一岗的不是别人?,正是北衙禁军左翊卫副领军白衷行。

“卑职参见白副领军。”

带头的校尉行?宫中军礼,而后递过牙牌的一半,怀着疑虑,看着白领军拿着自己当值那半和换值的一半对齐,严丝合缝,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只当是昨夜出了事情,今日才不得不由副领军亲自查验,或许是因为?陛下多日不见的传闻……但这?些都不是他该过问的。

“有劳白副领军。”

“你们?且先等等。”白衷行?叫住了这?二十?四人?一班,“听闻昨日有禁军去叨扰孝怀长公主安歇,可有其事?”

听这?话,众人?皆惊,他们?做禁军,听过最要紧的事情之一,就是内苑巡逻不可惊扰这?位金尊玉贵长公主殿下,内巡中道正好有一段路,是内禁靠近长公主寝宫之处,但相隔仍有宫宇,昨日无人?擅离,他们?也不敢担罪,校尉急忙道出实情:“昨日卑职领巡,未见有人?如此大不敬,请领军明察!”

“内侍省今日一早来人?问罪,若是太后的意思,长公主殿下受惊,免不了又是一番风波,你们?仔细想想是否有人?异样,不是你们?这?队,其他巡职之人?,可有异动,你们?也先私下查问,莫要遗漏,不然到?时候太后怪罪,内侍省提人?,你们?这?巡路摆在这?里,一问三不知我也帮不了你们?。”

一番警告,众人?不敢造次,连道领命,走时私下不免心怀惴惴,只暗道,最近听说?宫内宫外局势不稳,且内领侍大太监沈宜都吃了牢饭,他们?何德何能,加快脚步,出宫骑马,直奔北衙十?二司而去。

白衷行?领着人?马一路直行?,到?了孝怀长公主寝宫外,两个门前?内监均是惊骇,因禁军根本不许在此宫两条御道内行?进,于是都慌了神,不等他们?开口,白衷行?便让禁军上前?,将两人?绑住塞口,押至偏殿,其余人?入内,动作干净利落,几个宫女一并?绑来,塞口后关至一处。

在确认全部控制后,白衷行?命人?换上已经?备在偏殿的内监服侍,自己则带着两个禁军,去到?原本用作书斋,但因长公主无法读写,只充作宫内库的深殿,紧闭门扉后,白衷行?向自己身后一人?躬身行?礼道:“陛下,宋公公已备好陛下的御袍朝官,请陛下更?衣。”

那禁军摘下羽盔,露出脸来,正是小皇帝姜霖。

“白副领军缜密,安排妥当,朕定会嘉奖。”

梁道玄也摘下头盔,他本想问问外甥有没有备压得头疼,但想到?还有外人?,以免天威这?时受损,便让外甥去到?屏风后更?衣,自己则对白衷行?低声道:“多亏有小白统领在,不然我真不知这?‘暗度陈仓’要怎么?演。”

“大人?这?是什么?花,末将惶恐!”白衷行?立即抱拳行?礼,抬头时眼中已有莹莹,“当初如果不是国舅大人?您救我于水火,又提拔我至此,我怕是早已被排挤到?边关,啃雪咽风,一腔忠肝义胆只剩怨怼。末将能有今日,多亏大人?正直明光,今日又是为?陛下尽忠,扫清朝廷里的逆党,于公于私,末将都是要肝脑涂地的!”

他说?得诚恳急切,梁道玄也信其中真挚,只笑道:“若我殿试的时候没有小白统领,那这?条命都没了,什么?提携,不过是你有勇有谋该当飞黄腾达。”说?罢,拍了拍白衷行?的肩。

白衷行?回想起他日种种,也不免唏嘘,看着国舅大人?身着,忙让他也去更?换衣服,梁道玄手脚麻利,再加上他一个臣子的官袍,肯定比皇袍容易穿,之后再白衷行?也换了内侍省大太监的服制后,两人?一道帮小皇帝整理衣冠博带。

“委屈白副统领为?朕穿这?身衣衫了。只是禁军不得入内侍省,少不了委屈你了。”姜霖还记得梁道玄行?事前?的提醒,郑重道。

“末将为?陛下以死?效忠,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此!”白衷行?单膝跪地,仍旧保持武将的举止。

“白副校尉,一会儿万万不可如此。”梁道玄忍不住从旁提醒。

姜霖走出来时,已恢复了帝王之姿,可看向正殿时,眼中威仪顿时化作无限温柔,他看向梁道玄,在舅舅点头后,才改变路线,走进正殿,内中无有一人?,再往后寝殿前?的小中堂去,这?里已被改造成游戏的场地,铺地的厚厚西?域进贡驼绒毯上,一丽妆女子正在手舞布偶,她见到?姜霖,忽得一笑,不住叫道:“阿弟……弟弟!”

姜霖过去,抱住姐姐,呢喃道:“弟弟来迟了,姐姐……弟弟回来了,如果弟弟失败,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姐姐,是否还会有人?在意姐姐的一饮一食,又是否……弟弟在这?里,就是来守护母后、姐姐和舅舅,守护自己的家,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但这?里却?是我们?的家,我不会让人?伤害我的家人?,就像舅舅和母后守护咱们?那样,守护所有人?。”

他声音很轻,然而孝怀长公主根本听不懂,只是一味痴笑,沉浸在弟弟归来的欢喜中。

“母后……母后去前?面啦!”孝怀长公主松开抱着弟弟的手,温柔捋顺弟弟鬓边压帽时没有压严的碎发,“母后说?,咱们?一家,要永远平安的呀!”

听到?这?话,姜霖几欲落泪,想起母后当下情形,他安抚姐姐几句,毅然起身走出去,推开殿门,迎着升起的朝阳,对梁道玄说?道:“舅舅,我们?出发吧。”

第141章 天命昭然(三)

“大胆!”

梁珞迦在气毙开?口前, 自官员中先闻其声,再横步出一人,正?是如今的承宁伯,梁道玄的表兄, 崔鹤雍。

崔鹤雍因母亲亡故, 丁忧三年, 如今除去承袭爵位,官复中京府少尹一职,大朝之上, 他声亮而明,清越诸臣,听得梁珞迦心中一暖。

他,也是自己的表兄。

崔鹤雍蓄起胡须后, 样貌肖似先父, 神色凛威, 直视梅砚山道:“先帝遗命, 虽经年数载,然梅宰执是受拖之宰辅,理应有言在耳,陛下?尚未亲政, 正?当宰执柱国之时,却口出不敬可?诛之语,你有何面目百年之后去谒见先帝?”

他声如洪钟,许多人都为之一震, 转瞬之际,崔鹤雍已?站在了梅砚山面前:“梅宰执如此笃定,敢问?陛下?若真不知所?踪, 缘何宰执如此清楚陛下?当前处境是否安危?”

梅砚山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人站出来,他垂目须臾,但不是因畏惧崔鹤雍的气势,却更像遗憾和叹息,而后再抬头时,眼中已?有了锐意:“崔少尹言中所?指,是老臣戕害陛下?,此时又居中发难于太后?荒谬!老臣正?是无时无刻不感念先帝托孤之恩,今日才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朝基业奋袂攘襟!若老臣噤声,天下?安敢有人冒天威而执义正?之言?”

此言慷慨激昂恍若要去请缨主?战,崔鹤雍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平素和煦,也不禁气得眼前冒出金星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太后辅政,与梅宰执一样是受托于先帝,传承于祖训,你是如何理理正?辞直,太后便?是如何毋庸怀惑,你自先帝得遗命,太后何尝不是?怎么先帝托幼主?于你是慧眼,托孤太后便?不是,轮到你来冒犯?”

崔鹤雍不是吵架的高手,这点气势和下?沉的腔调基本都是从表弟那里学来,他心中惶急,也不知是否能帮到太后,抬头之际,正?见太后看向自己,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