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黎邕性情急躁,当即扬声。
徐照白心中叹气,知晓这等心虚,沈宜如何看不出来?无奈梅砚山有令,他不能独自前来。这样?九族之上悬有利剑的事情,梅砚山自然不会轻信任何一人,自己也不例外?,许黎邕虽是办事非有大能,但好在多年衷心,且足够直来直去不好隐瞒,今日探问,如若自己有何不妥,许黎邕或许不会心生疑窦,可一五一十告知梅砚山,老师自然可以知晓。
无论如何,他都要稳住。
想到?今日不知孙女且当如何,徐照白静下心神,问道:“沈内侍说给不能通上的人听,不如说给我们,至少有人现?下关心沈内侍的罪责是否过当。”
许黎邕微微后退一步,不再多言,沉默当中,沈宜倒也似认真思索徐照白的话,而后开口道:“我确实不知陛下如今下落,当日安排也是尽我所能调度,依照国舅吩咐,不敢懈怠,于我,实在是无罪之有。”
“你令宋福民前往,可是有意?”
“自然是,除去宋福民,辛百吉辛公公则是国舅点名,二人又带有两个协旁内侍,照顾陛下鞍前马后,此次宋福民一人归来,二人均尚不知下落。”
“在此之前,你可曾知晓有人对此次陛下外?幸之举多有打探?”
“有几户待选秀女的家人,不知如何得知,探问过一二,但探问的大多是陛下是否携有其余女子?同行。”
徐照白一来二去的话,看似寻常,但都有深意,许黎邕听懂弦外?之意,正是老师梅砚山的意思,想看看沈宜是否真有歹意,若他没有,反倒事情好办,如今此人言语不像作假。
徐照白思忖半晌,却是沈宜率先开了口:“徐大人,国舅爷离开前,曾吩咐过我一件事。”
“什么事?”
许黎邕听到?梁道玄,比徐照白还激动,因过去结怨,他就仿佛宋福民想置沈宜于死地一般,想要梁道玄也因这次情形一并不得翻身。
徐照白心下一动,面色平静,颔首示意沈宜说出来。
“国舅说,他与陛下回来后,便?是选后尘埃落定之时。”沈宜犹如深潭的眼眸,沉静望向徐照白的双眼,“他让内侍省早做准备,徐大人,罪人实在不知,这是为何。不过罪人的愚见,梁国舅家眷儿?女,皆在太后身侧,若是陛下有事,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想来国舅与此事自然断无关系。”
徐照白和许黎邕问毕话,二人一道离开,没有去中朝的太后宫中,也没有回到?政事堂,而是一道前往梅砚山的私宅。
“看来聪明如梁道玄也是没有居安思危的能耐,他心中笃定?,想私下举荐自己姑表亲崔家的女儿?,所以才冒冒失失带着小皇帝出宫,结果倒给了我们可乘之机。”许黎邕是这样理解沈宜的最?后一句话,并且带着得意和戏谑的口吻同徐照白交谈,“这下老师可以放心了,我们也可以信任宋福民这个阉人。”
然而徐照白随是点头,心中思绪却犹如万顷海波撞击在绝壁悬崖之上,激起无数飞沫,久久不能平息。如果说沈宜前面的话只是场面言语,但最?后的两句,一句是利诱和再度确认交换的条件,另一句,便?是梁道玄留下的,只有二人能明了的威胁了。
……
“舅舅,我们秘密回京,为什么不扮作客商或是旅者,怎么弄出这幅样?子?来……”
城外?,一阵微风吹得姜霖有点冷,他身上衣衫单薄,只件粗布外?衫,也十分?鄙陋陈旧,加之足下的鞋子?更是薄底粗纳,一身天潢贵胄之气因冷也瑟缩的全无踪迹。
梁道玄和他打扮差不多,两人其实都是一身没有品级的官兵装束,他检查了一遍外?甥的衣衫,又觉得太过干净,用辛百吉干女儿?特意预备的猪油,又往姜霖的衣服前襟上抹了两下,然后看着渐干的油渍点头:“这才更像。”
“我朝驿卒都这么不将就官体吗?”
姜霖觉得很是恶心,又不能抗拒舅舅安排,只是绝望。
“你呀……平常上朝见的官,若是衣冠不整,那便?是欺君罔上,所以人人都是板板正正一丝不苟,可到?了下面,尤其是偏远驿站的驿卒,他们又不用日日对着圣上万岁,自然接地气一点,赶路又辛苦,一趟差事的银子?又是有定?额的,吃吃不好,睡睡不香,怎么体面?”
梁道玄笑?着说完,又给手?上剩余的油花往外?甥和自己头发上抹了抹才算完事儿?。
这次,姜霖没有嫌弃了,他反而陷入沉思。
“至于你说为什么不扮成客商,如若你是有权力下达之人,此刻搜寻我们的人太容易分?辨,反倒用官身,出其不意,况且这几日根据我观察,各地驿卒均比往日多了邸报上传,人多也好浑水摸鱼,可帝京与行宫之间,此刻风声鹤唳多有禁令,这时还冒死乱窜的商贾,又有几多?”
“舅舅缜密,我还一时学?不来的。”姜霖又一次为梁道玄的安排折服。
“还有就是,其他人都留下,咱们两个上路,轻装简行,路上你要多看多听,不要擅自与人接触,尤其是称呼,千万不能暴露。”
梁道玄的话又一次让姜霖陷入沉思,许久,他才道:“舅舅……难不成整个朝廷里,就除了你和咱们信任的那几个人,就没人希望我做皇帝么?”
这话让梁道玄也是一愣,他想了想,忽得笑?了:“你是想问,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曝光身份,让勤王者拥你回宫?”
“难道是舅舅觉得,没人会这样?做?”姜霖有些急切想为自己辩驳,“我虽没有亲政,但也绝非嬉怠荒乱的少年之君,母后治国有方?,我从旁学?习,半点不敢懈怠,这些年,难不成做得这些,都没人看见没有人知晓么?”
“你有没有想过,许多事,并非是你做得不好,而恰恰是你做得太好,又或者许多人对你好不好其实没有那么关心,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前程?”梁道玄收起笑?容,双手?搭在姜霖肩上,直视他的眼睛,“答应舅舅,即便?你是万人之上一国之君,也永远要考量人性、利用人性,而不是因为自己拥有万机权柄而轻视人性。”
姜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还有,如果不能一击制胜,这次所有的顺势而为就都没有了意义,舅舅不能让你亲政留有后患。”
这话仿佛像是梁道玄自己对自己所言,姜霖心下感动,轻声道:“舅舅……谢谢你。”
“还是先不要谢我啦!”梁道玄笑?出声,“你不去和你的小皇后道个别么?人家要在这里等你的。”
“舅舅不要打趣我……她?是您留在这里牵制徐照白的人质,还是少见为妙。”
这次,姜霖倒很笃定?,他也不再觉得身上衣衫不适,推开门,与梁道玄走入了熙攘的街巷。
第139章 天命昭然(一)
宁熙宫外, 朝阳淅金,六个小宫女却战战兢兢跪在阴影当中,带着哭腔,回答太后梁珞迦的问题。
“回禀太后娘娘……不是奴婢们侍奉不周, 而?是长公主殿下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用膳, 寻常沈公公吩咐的安抚法子?, 我们都用了,夜里也是排了次序,夜夜都有两个宫女陪伴长公主殿下入睡, 可是殿下仍然夜惊,醒了实难抚慰,今日一早又昏迷过去,实在是……奴婢有罪。”
梁珞迦并非严苛之人, 也甚少过度责罚犯错的宫人, 她只是摆摆手, 命宋福民领六个人先下去, 宋福民低声道:“太后,今日是大?朝会,不知?……是否传御辇来?”
看着时辰,的确要到?时候了。
太医站在一边, 他刚如实禀告过病情,也听得?了这些日子?宫中的风吹草动?,知?道太后的日子?也不好过。皇帝还没有下落,做母亲的, 晚上?连一个时辰恐都睡不足,只望闻便可看出太后之衰弱与憔悴,无奈孝怀长公主偏偏今日大?不好, 心风之疾本就是药石难医,多年沉疴,好在太后和?沈宜悉心照顾,无有再发作,今日疯祚而?晕,许久未醒,实在不是太好的预兆,施针之后,他也不敢说能全?然救命,只能祈求这命苦的皇家天女苏醒后能好转。
如此,他便主动?回禀,表示先开个方子?,待长公主苏醒,服用后可安神宁心,好让太后安心理政。
然而?梁珞迦却摆了摆手,道:“有劳太医了,哀家先看看公主如何。”
太医担心公主苏醒疯病发作恐对太后有不当之举,连着宋福民宋公公一道劝了两句,无奈太后虽是温和?谦仁,却心志坚毅,无法动?摇。
宋福民只能吩咐辇轿先来等候,以便不误大?朝时辰,太医也匆匆赶去开方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