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释然,一副得心应手的模样,拍了拍沈德顺的手背:“老人家安心吧,太后是我妹子,我妹子知道怎么做的。沈宜摆出姿态来,回头让人指摘,这边也好说是陛下和太后留的人。要真是为了人家一对兄弟都是人中龙凤而?偏要革职一个,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旁人要说,就是他们嫉妒罢了。我这一趟护送,也是沈宜实在不?放心,他?又不?能结交外臣,满打满算整个朝廷里,唯有?和我托得上,只好求情我护送二位回京,这京中沈宅,还有?安排,二位就安安心心,等着回京吧。”
对?当?朝太后都一口一个妹子的头号外戚,却也对?自己的儿子毕恭毕敬,且有?求必应,不?敢驳了面子,沈德顺心中大快,让人取来?冰镇西瓜,与二儿子一道享用。
这样胡吃海塞,傍晚才入了帝京,拐过街巷,抵达沈宅。
沈宜要认祖归宗的事如今不?少?人知道,有?些人为了巴结,早已备下厚礼送至门前。原本沈德顺看眼前这不?大宽敞对?比沈宜身份略显寒酸的家宅还有?些失望,可当?后院堆满一地的富贵物什耀满他?的双眼,他?的双腿怎么?都挪不?动道,只会连夸此间乐哉,并且表示,房子如何不?算什么?,一家人团聚才是真的福报。
梁道玄冷眼看着,嘴角笑着,和煦如春风,妙语若连珠,哄得沈德顺眉开眼笑,一直绷着脸的沈玉良也被?眼前从未有?过的富贵迷了眼,一时陪笑,三人其乐融融。
“这里不?算什么?,里头才是沈宜的一番心意,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领老人家去看看,咱们移步吧。”
沈德顺一步三回头,盯着满院子的财宝贺礼,生两个眼珠已然不?大够用的样子。不?过当?他?到了后堂,眼睛却睁得更大。
此处预备了香案的法桌,以及一应上好贡物,皆是祭祖大礼之数,院内还为见证人预备了凉棚与舒适的座椅,檐下又布了牌位列阵,四个牌位看着冷清,但阵势十足。
“沈宜说了,既然要认祖归宗,他?就要人尽皆知,不?能悄无声息,也让人知道,他?是有?家人的。”
梁道玄说完惊讶地发现,在提及家人等话时,沈德顺神?情自若,竟然还有?些感动,没有?半分惭愧,他?心中愠怒,但笑容依旧,又接一句:“老人家,您的福气在后头,两个儿子各个得力,前程似锦,这次就稍稍辛苦一些,陪沈大人挣些面子,在请来?这些见证人面前做个脸面,要沈大人往后也能张扬一些。”
说完,他?假模假式拍了拍沈玉良的肩膀,一副你哥哥往后也要靠你的架势,弄得孩子满面红光,恨不?得立刻就接班。
至此,梁道玄该做得也都差不?多了。
父子二人心满意足,由沈府下人领去休息,自己则出门去,在外头深深吸气。
别的先不?说,光是和这对?父子相处这样长的时日,沈宜都欠他?了一个大人情。
更别提接下来?的事了。
……
泰安殿是行?宫中皇帝小朝问政的殿宇,相对?宫中是要小些规模,但该有?的重檐歇山、脊兽檐铃一样不?差,威仪于山间,须弥台也是三起,看起来?也不?熟气势。
姜霖这两日读书辛苦,加上山间早晚气候时令差异,略有?些犯风,鼻塞起来?头晕晕的,于是小朝唯有?梁珞迦一人,她今日未动用此殿,反倒选了中朝自己休憩的书房合山含光殿,在内面见大臣。
这里氛围自然轻松不?少?,且太后赐座,众人都座谈国事,也算相安无事。
处置简单的朝政都已经得心应手的她没有?遇到什么?难题,梅砚山和徐照白都很配合,连洛王姜熙都没说阴阳怪气的话揶揄人。这些日子大家消停的让人诧异:架都不?吵了,实在反常。
给人一种在积蓄力量,预备应对?大事的观感。
梁珞迦也不?说破,只静静坐在垂帷之后,等着最后一个讨论完毕的奏呈由太监宋福民送回到梅砚山手中。
宋福民在内侍省不?是分管前朝事务的宦官,今日头次见大臣,不?知是紧张还是为何,下台阶时,一向稳重的他?竟然脚下拌蒜,重重跌倒,手上的奏呈和批条等物一应洒落,跌得到处都是,还好大殿无风,不?然很难收拾。
宋福民不?住告罪,顾不?上疼,爬起来?捡拾。
其余人倒也没说什么?:太后的奴才,太后都没发话,他?们没理由先斥责。
倒是徐照白,好心捡起几个散落到自己脚边甩出的朱批与事细条,交还时,宋福民连连行?礼,卑微至极,徐照白看他?的样子,反正正事都已经讨论完,顺势说了句:“怎么?不?见沈公?公?伴驾?”
洛王姜熙是好事的,凑过来?看了眼,向太后道:“对?了,这几日都没见他?,怎么?换了个毛手毛脚的小子?”
“哀家放了沈宜几日休沐,他?家最近遇了大事,这般事情,总不?好留难,只是这个奴才不?大堪用,陛下也不?习惯,过几日沈宜归来?就好了。”梁珞迦语气很轻缓平静,有?她一贯的柔和倾诉之意。
“可是宫中之事?”梅砚山也开口询问。
“我记得沈公?公?仿佛没有?家人在帝京的。”洛王姜熙说道。
宫中大太监的家事,哪有?秘密可言。
“他?父亲与弟弟,近日正巧与他?相认,他?想要认祖归宗,用他?的话说,无后有?上,也不?算福薄,过去如何,且过去吧。”梁珞迦似是感慨人生无常般轻轻叹息,“他?在帝京家宅里备好了认归祖宗的祭祀之礼,又请哀家兄长观礼见证。总归是件好事,哀家兄长又不?爱在一处待着,干脆承情去了,也好全人家事顺遂,总算福报一场。”
第113章 积恶余殃
沈德顺连早晨起床漱口擦牙也忍不住哼歌, 服侍他和二儿子沈玉良的都是沈府的仆人,因是沈宜挑选培出,多是各地封难遭卖的孤儿,自小在?府中?严束管教, 各个做事严谨, 嘴巴闭紧, 该有的礼数,一个字也不会差,不该说的内容, 一个字也没有多出。
沈府其中?一两个侍婢,面容洁素温婉,颇有姿色,沈德顺不由得多看几眼, 待人都出去了, 凑近儿子沈玉良笑道:“这?些俏丫头在?你大哥屋里也是浪费, 回头我讨给你做小。”
沈玉良一早心思就有些烦乱, 本是长兄认祖归宗的好?日子,他却十分不安,这?时根本顾不上父亲的胡言乱语,探头看了看窗外无人, 撂下隔扇,低声道:“爹,你说大哥他……真?的不恨你么?”
沈德顺本是兴头上,这?个问题让他恼羞不已, 登时火大,想都没想,一个巴掌扇过去, 打?得沈玉良原地转了一圈扶住墙才没有跌坐:“畜生,你爹好?日子才道眼前,你就在?这?号丧。敢恨老子的儿子,那是不孝,不怕天打?五雷轰么?你老子我又不是没问过大人们?,那官场上立身,最要紧的就是个‘孝’字,若是不孝,这?御史的嘴可跟茅坑一样臭,往后还怎么在?皇帝边上混?你个毛没长齐的,倒来质问你爹,你是什么东西?你要滚,那现在?就滚,否则给老子消停一点?!”
沈玉良默不作声捂着?脸站起来,这?样子又有些可怜,沈德顺白他一眼,想了想,又凑过去,虽是没打?,可数落也没停:“你也是个不懂事的,书读狗肚子里去了,你不想想,你哥认回咱家,也是看中?你得力,那徐大人不是这?么说的?徐大人见多识广,不比你强?他一个没根儿的太监,能做出什么事业来?泼天富贵传都传不下去,你拿着?不是天经地义?你如果好?好?给皇帝那娃儿做伴读,哄得他开心,往后你大哥还得仰仗你咧!好?了,别摆出丧门架势了,我让人拿冰和鸡蛋给你揉揉,一会儿见你大哥,嘴甜一点?,往后巴结皇帝也用得上。”
这?样说,沈玉良倒是可以理解了,他点?点?头,虽仍旧默不作声,但多少不那么怨怼,待到一会儿,盯着?巴掌的浅浅红痕,他本不好?意思在?人前,谁知整个沈府没人多看他们?一眼,他也就继续昂首挺胸。
今日沈德顺穿得十分喜气,魏红绸丝细锦袍是他出发时沈宜找人量身定?做的,花了大笔银子赶工,料子是太后特赐,意在?恩赏沈宜多年伴驾忠正有功,当然?,也是褒扬圣朝孝道治天下,如此彰显,亦可表德。
沈德顺一身鲜亮,恨不得横着?走,到了预备祭祖的内院,见到一个人没有,小人得志虽是一时,可作起色来仿佛当了半辈子官老爷,横眉立目对一旁引路的下人怒道:“人都哪去了?”俨然?已将自己?当做了沈府的主人。
沈府下人垂着?面目,敬禀道:“回老大人的话,今日观礼人多,皆是帝京有头脸的人物作见证,现下沈大人和国舅爷陪着?他们?在?前头院子里坐着?,还有一两个从行宫赶回来的,路上遇雨,驿站传话过来要稍晚一个时辰,为?齐整尊重,沈大人要陪着?等候,一时脱不开身,稍往后延一延,内堂有给二位置办的休憩之?处,沈大人安排好?了教习,告知二位怎么行礼。”
下人转向沈玉良,再行一拜:“尤其是二少爷,也要行拜兄的孝悌之?礼。而后沈大人和二少爷再一并向老大人敬拜,这?趟流程没个两个时辰是走不完,可为?了正式堂皇,恭恭敬敬请迎老大人,以及让帝京有头有脸的人都知晓,也得拿出排场来。”
“正式好?啊!排场也好?!”沈德顺笑得合不拢嘴,眼睛弯的跟月牙一样。
下人打?量了沈玉良的脸,恭敬道:“二少爷这?脸怕不是被风扫了,小的去取些冰片柑叶膏来消肿,不碍一会儿的风光。二位到前面屋里头避避日头。”
“快去吧!”沈德顺语气都跟着?神情一道飘飘然?了,“记得带回来点?冰啊!太后赐的衣料子哪哪都好?,就是这?满绣的地儿,闷得慌,别一会儿给我热闷成烧猪了,怎得见人?”
“是。”
下人再福,礼数周全?,转身离去,看得沈德顺不免跟二儿子感叹:“你大哥还是有些本事的,下头这?些下人,管得跟家里牲畜使得,挺好?,也给我们?爷俩往后省心了。”
说完,他带着?沈玉良走进了预备举行典仪的正堂。
正堂内萦绕着?幽微的甜润气息,似乎是祭祀的香膏焚出的味道,格外让人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