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有把柄――奉家,我有,大哥也有。”男人侧脸,垂下眼直直睥来,这是男人头一回对横亘在他们婚姻之中的屏障开诚布公。“影响不到你。”拿着他作威作福,到头来一分利钱都算不到他头上,出了事也干涉不到他――难说是好是坏,奉星如哂笑一声,真讽刺。他少有如此尖刻的表露,惹得柏兰冈多看了他两眼。

“他们也别想牵扯到我。”奉星如这下子是连和气都没有了,平淡的口吻愈发显得心硬,“跟他们家白做几年假亲戚。要不是当时受了他们拿捏,我自己也鬼迷心窍,贪荣――不然我跟他们家合该陌路,我们也不必有如今。”这话其实刺心,柏兰冈撇下眼帘不应,奉星如是为交底,他听着,倒惘然了,孽缘也好良缘也罢,夫妻一场,总是缘分。他避过后头的话,只匆匆肯定:“跟他们没有联系,最好。”

奉星如余光里副官身形磨了磨,似乎是无声催促。他看向柏兰冈,也算恰当的籍口:“你还在忙吧?就到这里吧,不要耽误了。”

他们之间那种外人无法插足的氛围松懈,副官立刻快步上前,对奉星如感激地微微点头。上车之前,柏兰冈回望了他一眼,奉星如侧耳,以为他有交代,殊不知他指了指袋子,“用完了告诉我。”

奉星如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消散在无声里。他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的车子远去。假如方才有人看在眼里听在心里,谁会相信他们是离了婚的夫妻呢?彼此划清了界限之后,反倒迎来了空前的和平,世事有时也太过促狭。

那天柏千乐抓着塑料瓶左看右看,一副满不敢信任的多疑模样,奉星如撕了张黑油油的膏药拍上他的肩胛肉,替他扯回衣领:“他说好用,那应该是很好的。”

柏千乐闻瓶口,药酒的味道总是熏得很,有人钟意,有人不钟意,他嗤了嗤鼻。“当然啦,活血二号方,一附院的秘方,有机会我们都买。”

“就是在外面不能擦,一擦,五公里开外军犬就追过来了。活靶子。”

奉星如长笑。后来柏闲璋拿起柏千乐床头的塑料瓶,深棕色的药水染得瓶子都黄褐,诧异:“二号方?”

听完柏千乐的描述,他没作声,倒是哼了一道鼻音。柏千乐故意揶揄,他瞥了一眼,倒是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你二伯,总算用心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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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们,我来了(小小声

补:活血2号方灵感来自我家旁边的医院,真的是秘方,我妈买过,小小一瓶老贵了 当然名字是我自己编的哈哈哈哈哈

每个医院都有点独门绝技,中医牲推荐你们有事没事去针灸科挂个号搞搞推拿整脊什么的,很舒服的(就是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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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生,您x年的流水显示有一笔大额消费,收款账户是永利商场。”

日光穿过纱帘,落在奉星如的台面上,折到屏幕上晃花了他的眼。他夹着电话,避开同事,走到廊外。他扶着后腰,脚下搓了搓石板,其实不必太刻意回想――他平生里最奢侈的一次消费。

“有的。”

“是消费了什么呢?”

“一只手表,积家的。”

那厢只听见细微的鼻息,像是等待他进一步陈述。奉星如平日里很配合他们的工作,但今天他却没有往下的意思。他们以沉默对峙,僵持片刻,奉星如捏着眉心败阵:“是我准备的结婚礼物,发票都在,你们要看吗?”

“不麻烦的话,请您拍一张给我们保留。”

“我要找找。”

“好的,我们注意到,您那时已经在看房了?”

一边看房,就是要预备首付的意思;一边又买了只不菲的手表,以他的薪资水平来说,确有可疑之处。奉星如明白他们的怀疑,毕竟那只表好说歹说也不便宜。然而财务问题对于普通人来说总是一种难堪,日常流水太能暴露真相,是贫是富,生活再光鲜,一张账单就能揭破伪装。奉星如吐了口气,“是的,我的确在看房。那时候我刚改编不久,我以前是一线单位,补贴比较厚。而且,他们柏家也有彩礼。”

“好的,我们了解了。”

这只表,奉星如并不是刻意遗忘。他去南桥柏兰冈那栋双层小别墅收拾行李的时候,明知道它存在柜子里,但奉星如收来捡去,偏偏绕过那只蓝色的盒子。不是无意疏漏,是自欺欺人,就像他过往那些日子。他的东西并不许多,精简惯了,也就是书籍资料塞了几箱扛了三两趟罢了。叠好了大衣压好皮鞋,快关箱的时候他才从柜子里拿下那只墨蓝盒子,他蹲坐在地,对着行李箱发了场呆。

原先作为投名状纳给新婚丈夫,直到婚姻结束它也未曾得见天光。奉星如压好箱子拉上拉链,当时到底年轻,不知世路,积家的机芯是很好,可惜保值度差了些意思。他的气质撑不起这块表,带不上,因此它的归宿大约又是暗无天日。

奉星如为它感到惋惜。珠宝珠宝,那当然要璀璨靓丽,在玻璃柜台里光辉熠熠,或者在主人手上漂漂亮亮地赢来一片惹眼夸耀;而不是从一个深柜挪到另一个深柜,明珠蒙尘。

如今它就搁置在某个抽屉里。

奉星如刚想给在家里泡病号假的柏千乐发消息,让他翻翻柜子找发票,但他手指在屏幕上定了一定,旋即熄灭了屏幕。他踱开几步,嘴里发淡,但他戒烟许久,此刻裤带里既无烟盒也无火。他眺望了楼下来往的人影片刻,还是点开了与柏千乐的聊天界面。

消息来的时候,柏千乐正抱着酸奶碗看电影。希区柯克的老电影,片源不太好,还有些沙沙的雪花错帧,当然镜头和情节都不错,但他心不在故事里。他难得休回假,柏府现在一片乌云沉檐,他自己的房子又是个太冷清的雪洞,俱不是好去处。他看着手机,挑了挑眉,奉星如什么时候这么舍得了?他应下了没多问,连暂停都不按,拖着脚照奉星如的指示去卧室里找柜子。

卧室比往常乱――他的大铝箱丢在角落,这房子太小奉星如没做衣帽间,他的衣服硬是把奉星如衣柜里剩下的空间挤满了;被子摊在床边要叠不叠,奉星如也不会揪他这些细节――柏千乐住在这安乐窝里,真真是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逍遥。

他弯下腰拉开一个个抽屉,才捧着奉星如说的盒子抱出来,房间外竟传来脚步声,他耳尖得很,凝神听了一听,那脚步声消失了,一道女声在门外停停顿顿,像是讲电话。

柏千乐迈步出去,抓到了门锁拧动的声响。

他站在玄关稍内,与那扶着肚子,脚边大包小包的女人四目相对。那女人眉心一夹,视线刮在他脸上,很是谨慎而审视――柏千乐自觉她的眼刀从他的头剜到脚,又从脚上的拖鞋、膝盖上空飘飘的裤根一路剜上他没梳的头发,实在凌厉。

那女人拿下手机,质问得凶狠:“你是谁?怎么出现在我家里?”

其实她的眉眼里有奉星如的影子――但因为她与奉星如的温和截然不同的刚断和冷辣,柏千乐一时察觉不来,他堵着玄关,寸步不让,借着高挑的身量,眼皮轻微垂下,已经很有一种威胁的气势,令女人扶着肚子的手往上抬了抬。

“你家?你是谁,跟我哥什么关系?”

“你哥?”女人讽刺地反问一句,她丝毫不怕柏千乐,已经抬脚迈进来,柏千乐顾忌着她的孕肚,一路退让。她自顾寻到客厅里,扶着沙发坐下,看着墙上的投屏,嘴边浮起讽意。“我的电影好看吧?”

她没有多赏赐柏千乐一眼,反而夹了个抱枕在腰后,抬起带了金钏玉镯的手,手上还带着两枚戒指,尾戒上的祖母绿衬得她极富贵。她用这只珠翠烘托的手一抬,对柏千乐发号施令:“去,那些菜帮我提进来,里面有两支鲜奶,放倒冰箱去,先倒一杯我。”

柏千乐生真是平生头一次――有人胆敢对他颐指气使,偏偏他如此无奈。他一样样做了,端着牛奶杯出来的时候,女人正讲电话,他放下牛奶时,她还睥了柏千乐一眼:“啊如,你什么时候给我多了个好弟弟,还养在家里面?”

柏千乐听见电话那厢奉星如惊慌的声音,他已经隐约有感,这下子窝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里缩脚乖坐,方才的气焰顿时烟消。女人不必开免提,奉星如的解释在只有他们两人对坐的客厅里足够惊惶。奉星如干脆不说了,直接吩咐,叫女人将电话交给柏千乐。

柏千乐在奉尉芝赢家一般的视线里接过手机,便听得奉星如一连串追问:“千乐,这是我姐姐,她没事吧?她自己开车来的吗,有没有不舒服?她现在月份大了,我不在,你帮我照顾一下,我下班了马上回去。”

一句话都没有问到他,柏千乐应着,奉星如原本要挂电话了,又急急加问:“你看看冰箱里有什么菜,今晚我们不吃烧烤了,不干净的东西对宝宝不好。那些菠萝你再泡泡盐水,我怕泡不够她过敏;你问问她今晚想吃什么。”

奉尉芝拿过手机,似笑非笑地看着柏千乐,嗔怪:“哪里要这么注意,医生都没有你紧张。”口吻仿佛埋怨,但其实是一种炫耀,她全然地享受着奉星如的关心,方才柏千乐有多自持亲昵,此刻他在奉尉芝的回击里就有多灰败。

通话结束,奉尉芝歪在靠枕上,终于开始她的盘问。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柏千乐的面容和身形――他已经没有衣着可言,闲适而安逸,明眼看就知道他完全融入了这片屋檐。唯独脸蛋还有几分耐看――年轻人那种磊落的朝气,还有他五官里的俊朗,奉尉芝的眼睛老辣得很,立刻从他乱糟糟的形容里抓到他的那点不凡。

她很肯定:“你是柏家的?”她摸了摸靠枕上的皮毛,好像她怀中抱着名贵的猫。“叫什么名字?跟他什么关系,他怎么还会留你住着?”

柏千乐老实点头,心里暗自佩服她的精明。他问一个答一个,再也没有了起先的妖气。“柏千乐,星如哥跟我二伯结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