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千乐讷讷地仰视他,嗫喏着,无从应答。仿佛堕入事端,他生出迟来的后怕,恐惧令他心率极快。

柏淑美拍了拍他的脸蛋,施施然起身,上楼去了。柏千乐迅速望向柏闲璋,男人已端看了这一折妆疯卖傻的戏,他眉目如罩阴云,这戏文并不讨他的欢心,他离场时一言未发。

柏千乐呆坐厅里,他想,那层可怖的面纱终于叫他揭开了一角。入了春炉膛便不再生火,地暖也停了,一股瑟瑟夜寒浸入他骨缝里,他抱了抱手臂。

柏兰冈这天晨起,换了常服,从衣帽间的柜子里翻出高尔夫球服和手套,他懒得收拾,随便团了团塞进包里。他提着球杆球包下楼经过饭厅,不知为何多瞥了一眼,灶头锅台放了很久,只泛着金属无机制的冷光。

他心里压着不快,因此看什么都厌烦。他从前在外工作独居,也是自己开火做饭,这几年迁回 军部,又结了婚,不是饭堂外卖,便是回柏家吃饭,厨房都是奉星如用,他愈发地离锅碗瓢盆更远了。他意冷心灰,索性连早餐也不叫,去酒店一道解决。

他到酒店时,柏闲璋已在场地挥了几杆,他摘下手套打了打柏兰冈的肩头:“等下部委到了,难尽兴。”

柏兰冈眺望球洞,心里有了估计,叫来早茶两人并坐一起吃。新滚的茶烫手,小姑娘还没有柏兰冈那种徒手捏着茶杯在茶水里冲滚的功夫,因此难免手脚慢了些,柏兰冈掀起眼皮,睥她,柏闲璋看在眼里,待她冲好茶,他一点头,叫经理将人都带下去。交代他们等盛部委亲自再出来伺候。

“今天就陪部委打打球。”他对经理笑着说,经理何其圆滑老辣,他扫视一圈自己带来的人,女孩姣美男孩清秀,一水鲜嫩后生,便知柏闲璋的言下之意。他原以为今日的客人非富即贵,特地换了些顶漂亮的男男女女,倒是他肤浅了。他带人下去之后如何急急地唤那些球场老员工,如何整肃纪律云云,不在话下。

人都撤了以后,柏闲璋为柏兰冈斟了杯茶,“见缝插针,他们倒是人精。”

柏兰冈不搭这茬,声色犬马他们也不是没经历过,方才周围那些殷勤过分的男男女女,光是看他们不逊的颜色,什么意思已足够一目了然。见缝插针,柏闲璋倒是没点评错,美色原是天赐,趁着韶华消逝之前尽情挥霍,攀龙附凤换来飞黄腾达当然最好,攀不上金枝玉叶兑些真金白银亦无妨。握着圣眷天恩而不为所用,难免浪费。

柏闲璋又交代了些内情,柏兰冈也抛出了他的情报,正事他们兄弟还是可以谈得下的。果然经理带着一帮更老相的员工入场不久,盛部委一行也到了。

陪领导们打球,那当然不是为出风头打过瘾的。盛部委的邀约来得神秘,柏闲璋柏兰冈耐心陪了一早,下午又泡了温泉,盛部长拍拍柏闲璋的肩,解了一身疲乏之后他显然很松快,面带微笑。“闲璋啊,我好久不打球了,今天你们兄弟陪我打一场,我很满意。还是跟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活力。”

他上车之前,犹在夸赞:“今天球打得好。”

柏闲璋目送他的车子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与柏兰冈对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眼里,都看见了雨水来临前那种腥风呼啸的凝重。

部委为什么一再夸赞今天的球打得好?他在政坛里摸爬滚打大半生,难道老糊涂了在重复废话?如果真以为他在高兴,那他们兄弟三十多年白混了。盛部长在强调,他今天只是来打球的,而没有透露什么风吹草动。

越是遮掩,越是否认,就越是铁证。

行业政策收紧,弃车保帅无损他们将来富贵无忧,但柏家那位副常委,盛部长的风声是,全会之后柏副常委要接手某些部门,看似增添权柄,实则明升暗降。眼看副常委入常无望,柏闲璋升将的希望也烟消云散,他们柏家停滞不前,从此只怕要落于人后;尤其眼下韦家步步紧逼、李家即将攀顶,他们柏家愈发失了筹码,将来要从权力的牌局上退场。

柏闲璋叫了一台晚饭,但里暮色降临还远,他提议洗个脚,再泡一汤。柏兰冈同意,按摩师退场后,他们下到汤池里,柏闲璋趴在池边,拧了拧肩膊,“来。”

这是他们兄弟不需要多言的默契,从前一处训练的时候,他们也经常互相搓背。柏兰冈挪近了,往他大哥背上泼了一瓢泉水。

水雾氤氲里,他听见柏闲璋忽然开口:“老二,岑金檀今年有批好画,我让他给你。”*

岑金檀收的画,转手出去,成交一单千万不止。柏闲璋如此割爱,可谓心意十分诚挚。柏兰冈撩着眉眼,不答应,也不拒绝。柏闲璋见他不肯松口,只得加码:“他还收了一对粤绣银屏,老十三行的,我看过了,光摆着都很添光增色。”

“明年的军务统筹,我争取给你。”

“送到南桥,人不要多。”

这是松口了。柏闲璋心里的隐忧终于落地,他不好明着松懈,只能暗暗地长松一气。前面千百万的东西固然丰厚,但于柏兰冈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真正令他满意的,是柏闲璋最后的码子,明年的后勤军务。这是扼住了他们军部军区上下的咽喉,从此军部上下,无论再高的将领抑或再小的卫兵,任谁见到柏兰冈,都要和颜悦色,因为温饱冷热,全仰他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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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剧情有点多,所以晚了点。

岑金檀是我另一篇bg文的男主,一个油画画得很好的走私洗钱犯。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让大哥赔罪,拉他出来垫一垫。走个过场的npc,虽然我蛮喜欢他(

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谁能想到我原本打算60章火速离完婚70章火速完结上半部开下半部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搞到61了这破婚还没离掉,比冷静期还冷静了属实是

Pps 回头看五妹吃药那里,谁能想到为了他这破病我还特意从书架上请出《方剂学》翻了十分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写文还要靠课本,感觉好好笑

62

柏兰冈泼水揉背,柏闲璋则趴在石边假寐,他将千万的买卖与军部后勤军务的统领拱手相让,才换来柏兰冈的好颜色,即便是他,也难免肉痛。同时不免恼恨,他这个弟弟,平日寡言少语,冷峻的皮囊下竟如此贪婪,欲壑难填。但转念一想,柏兰冈是他的亲弟弟,他们柏家人,骨子里流的血是一样的。

轮到他给柏兰冈搓背的时候,柏闲璋俯视他后背上那些旧疤痕,曾经某具躯体也是这样斑驳,骨架更纤,不如他们血肉丰厚。他问:“你们现在有说法没有?”

“电话都没打过,你想要什么说法。”

柏闲璋手一顿,扇了他后背一掌,巴掌落下的声响在一片???靼孜砝锿回S执潭?。惊落水珠,它滚落之处浮起潮湿的薄红指印。“知道你不中意他――你们是离婚,又不是死了,何况也还有得周旋,何至于连话都不讲?”柏闲璋泼了瓢汤,热辣辣地药汤浇在皮肤上,激得柏兰冈的肩身抖了一抖。“我叫千乐去探你老婆口风,他到好,直接摸上门,你现在知道你老婆住哪里没有?”

柏兰冈不回应,但柏闲璋情知他必定十分介怀。果然,片刻之后,柏兰冈的眼睫微微掀起,偏了偏头,可惜只见到他大哥的臂膀,他说:“他前两天跟我发脾气。”

“你知道他说什么?他指责我,我跟奉星如结婚,对他太残酷。”柏兰冈哂笑一声,他睨了睨柏闲璋,尽是嘲弄:“他倒是钟意。结婚之前从来没听过他提,年纪不大,心计倒是深,瞒了我们这么多年――上次发情还是什么时候,他跟我吵架,质问我为什么不对他心上人好一点。”

柏闲璋拍了拍他的肩头,斟了两杯酒,分了一杯。“这亦是我要跟你说的――千乐很喜欢他。”

柏兰冈不阴不阳地嗤一句,柏闲璋撩起眼皮看他,托着杯底敲了敲石面,“你这样有什么用,我就问你,比如他哪天发情了,怎么办?”

“往他房里送人――说不定他自己也不缺,用你操心?奉星如是我老婆,他想都不要想。”

“说是这么说,但是如果他一定要你老婆,怎么解?”柏闲璋平静地抛出这个他们刻意回避的话锋,“谁都不肯放进门,只要你老婆,不然他宁愿熬干,”柏闲璋抿了口酒,看向弟弟,柏兰冈垂眸,是在思索他的话。他斩钉截铁:“你知道,千乐做得出来。”

“他心思重,又孤注,犟起来我们谁都管不住。连你结婚了他都断不下,按捺多年,他不甘愿退缩。我是意外,他怎么办,明知他非奉星如不可。你不愿放人,难道眼看他熬死自己?”

柏闲璋侧了侧脸,凝视这个从小到大都稳当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

柏夫人不是个很有母性的母亲,她或许很爱孩子――比旁人都爱,但毕竟不是慈母,她首先是柏少奶奶,柏大奶奶,柏太太,然后才是母亲。男人们在战争里出生入死,甚至一度断了音讯,是她撑起偌大内宅家业,凝聚人心;还培养出他们三个,不使柏家如其他家族一般后继无人而没落,柏家祖宗的福泽依然荫蔽至今,她居功至伟。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连柏闲璋都不能对她有多少挑剔。父亲在他的记忆里是一道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去的背影,是深夜里书房不灭的那盏昏黄的灯,是他们兄弟难以望其项背的荣光。好在父母亲给了他兄弟。他抱过襁褓里的弟弟,摇过他的摇篮,他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哥哥”,给他读过绘本,哄他午睡,手把手教他一笔一划写下“柏兰冈”三个字。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打球,一起应酬。吵过架,也动过手,但面对流弹,他还是会首先以身做盾扑来,推开自己。他们不似别家的兄弟内斗争权,很多年前――久远到记忆都褪色的读书年代,繁重的课业压得他苦不堪言,每天睁眼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柏家上下千万人都仰仗他过活,他一刻不敢松懈。曾经同学问他为何如此搏命学习,他说,家里上上下下上千张嘴靠自己吃饭,他要是不搏命,将来怎么养得起他们。那时他便庆幸,还好有柏兰冈。等柏兰冈有了手腕分担家业――他肩上的担子卸了泰半,他终于迎来清静。

他亲手扼杀了自己,比起一个人,他活得更像一个符号。“柏闲璋”这三个字,永远赋予旁人岿然不动、屹立不倒的盼望。但他知道背光处牺牲的灵魂不止自己,还有他的弟弟――多年来,随着他分担的家业越来越多,他的自我终于也在家族利益前一寸寸退让,直到灰飞烟灭。如今,他甚至连妻子都要相让。

柏兰冈的眉眼更孤冷――柏闲璋注视着弟弟深陷阴影里的眼窝,他眼下泛青,显得鼻梁更尖利,这一点他们兄弟不大相似,他自己的五官更宽厚。他们的倒影在水里摇荡,水波漾开他们的相顾无言,沉默,因为柏千乐的困境别无他法,从而无话可说。

出浴前柏闲璋问,奉星如平日偏好什么,喜欢哪些牌子,可有收藏什么物件。柏兰冈竟教他问住了,撇开视线撂下一句不清楚。柏闲璋恨他无用,拧着眉头反问,不带好口气:“那你要我怎么送?”

柏兰冈也烦,旧怨未消又添新恨,因此硬着口吻顶撞:“那你找千乐,他比我懂。”

柏闲璋看他疾步离去的背影,感觉很新鲜,柏兰冈当真冒火,以至于口不择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