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有什么事就值得你离婚嘛。你忘了当年怎么难才嫁进去的?我们好不容易结上柏家……现在太太很生气,你表哥五百万的贷款断了,交不出货,要赔好多钱呢!你找太太认个错……”
即便天光黯淡,也藏不住奉星如骤然冷淡的面容。“太太,跟柏家结婚的是我。”他口吻冷硬,那边便不敢冒然出声。“离不离婚,是我跟柏家之间的事。你们这些年借着我搭上柏家的船,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我没要你们一分钱;现在那些生意怎么样,也与我无关。我还在工作,多的话不好说,你要是没其他的事,我先挂了。”
“诶星如、星如……做事情不要那么死板,你不为你爸爸想一想?”
奉星如真是邪火都烧起来:“奉太太!”那厢几乎被他一声暴喝吓破了胆,奉星如满心荒谬:“我看在彼此都姓奉的面子上叫你一声姑婆,当年你们兄弟相互倾轧,我父亲那一支不得已退出南省远走边星,从此没跟你们主家要一分好!我们之间实在不剩什么亲戚情分,当年若不是你们拿捏了我对父亲的那口不甘,若不是那段时间正巧我的分队刚撤编郁郁不得志,你们也找不到空子对我威逼利诱。本来我们就无甚干系,现在更别想拿我爸说话,他死了那么多年,你们整天把他放在嘴边,倒是不怕。”
他的语气太狠,咬牙切齿,最末的那句话又堪称诅咒,奉太太是最迷信的人,低叫一声,当即磕了手机。她除了气得猛喘,指责半天却词不成句,奉星如一把掐掉了通话。
他在天光泄露得昏昧的楼道里枯站许久,牙关紧绷,垂眼看着尘埃在光束里翻涌,慢慢地,才强迫自己松动一身紧绷发硬的肌肉,平复心绪。
其实极度的喜悦和极度的愤怒通常能维持许久,甚至是主宰意志、支撑决策、驱策行动的上帝,奉星如当然免不了俗。他的愤怒无从平息,只不过是灌注了冰水,冻成冰罢了。他没有马上先回办公室,脚下拐进了楼下的洗手间,洗了把脸,对着沾满胶水痕迹的碎裂镜子凝视,看镜子里的面容是否暴露丝毫端倪。
不要在愤怒或者悲伤的时候做决定,这是流传无数世代的箴言,奉星如盯着镜子里的反影,告诫自己。但他也知道,不能再拖了,这荒唐从头到尾的闹剧应当立刻了结。
下午奉星如接到柏千乐的电话,他的声线也发闷,他说今晚不能和他一起吃饭了,他擅自在奉星如那宿了一夜,柏兰冈很不满。
奉星如无话可说,他又急急填补道:“哥,牛腩先冻着,我还想吃。”
“冻久了肉不好,你想好什么时候吃没有?”
那头简直难过得快满溢了,频道里静默良久,随后他遗憾地哀叹一声,算了。
他挂断之前,奉星如忽然问他,大少爷近来何时得空。柏千乐只消一听,马上了悟他未尽的含义:这一天终究是来了。他愈发低落,不能夸下什么海口,只能说:他去问。
奉星如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们彼此都载满了烦忧,更是失掉了讲话的兴致,一通电话也就草草结束了。
当晚,管家捧着话机来到饭厅,对着柏夫人,满脸难色:“夫人,奉少爷要找您说话。”
满座都投来目光,虽然视线各异,但奉星如的音讯无疑是跌入热汤的那把匙羹――激荡起人心浮动的圈圈涟漪。
柏夫人接了电话,她胸膛里还堵着奉星如惹出一连串更变带给她的火气,几乎不愿说话,只是简短而冷淡地应着。
奉星如的电话来得突兀,断得干脆,不过须臾,柏夫人便甩回了话机。这年头几乎没人用话机了――也就是柏府要以整体的名义采购、预定、联络之类,才保留着固定电话,基本上只用来对外联系。奉星如既不通过柏兰冈、柏千乐哪怕柏夫人的私人号码,而是直接打进柏府的话机,他在电话里提了什么内容暂且按下不谈,光是他的举动已足够表明他的态度。
本就不热切的饭桌气氛愈发沉重。
柏夫人环顾一圈,只见满座都无言地等待她的告知,于是横了一眼柏兰冈,余怒未消:“你老婆要正式跟我谈离婚的事宜,你自己找好时间,我都奉陪!”
她甩下一肚子火气,推开面前的碗筷,拍桌子起身:“倒胃口!”
阿姨扶着她回房,无人再动,灯下只盘旋着心事不一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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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as……其实开脑洞的时候只想泼狗血,没想过很多前情,比如奉哥明明自己也过得挺好为什么会被奉家出卖、爸爸去世背后的故事之类的,以前不需要写到所以也没想过要圆类似的bug……如果大家后期觉得有什么情节或者逻辑不对头的地方,不影响主线阅读的话能忽略就忽略吧,毕竟小鸡也不知道怎么改(挠头(这么说会不会有不负责任的嫌疑,算了更新已经很难了我放过寄几吧(小鸡拔毛
61
满席珍馐,最后只沦落残羹冷炙。柏夫人气吁吁地离席,柏千乐看着柏闲璋放了筷子,柏淑美已漱了口,正接过佣人托来的药碗服药,也停下了筷条。柏淑美如今又成了医生的座上宾。那医生也是老朋友了,十分恨他不遵医嘱,上回复诊痛斥他,竟不惜悯他那副倍受摧残的脾胃,致使十余年的保养疗效在他前些日子里的懈怠里唐捐。某日柏家请他诊脉,他特为柏淑美拟方,嘱家人务必监督他按时服药。如今已换了第三张方子,正是小建中汤。
换到这幅药,柏淑美终于不在打开碗盖的刹那蹙眉。芍药、白芷俱不是味重的药材,兼有大枣饴糖,倒像夹了星点苦涩的糖水。柏千乐的挨着他,桂枝那独特的油辛味躲不得,填塞他的感官,也填塞了桌上无言的沉默。
柏兰冈立在玄关,没让管家为他穿上外套,自顾提了包,解锁了车门。他要走,柏闲璋叫住了,这是他们兄弟在连日的疏离里破冰的第一句话:“老二,明天陪盛部委打完球,我们留一下。”
柏千乐提着酒杯穿过中庭,蓦然闻及,略驻两步,侧耳。他听见柏兰冈不咸不淡地应声,没有再给他大哥多一句话。他垂下眼帘,快步地越过。他们兄弟终于要谈了,谈柏闲璋亲手打破的人伦,谈柏兰冈遭受的来自亲生兄长的背叛。
他回到暖房,柏淑美抱怨他动作慢,柏闲璋后脚步入,睥了他一眼,竟当空对柏千乐说:“你去奉星如那里住,他怎么样?”
柏千乐很怀疑他的话、他睥睨柏淑美的那一眼,意有所指。果然柏淑美因低头看报而垂下的发丝晃动,他微微回转脸来。柏千乐斟了酒,柏闲璋自取一杯,没有柏淑美的份,他吃着药,烟酒是万不能碰的,他懊恼地横了他们一记眼刀。
“星如哥还好,他没有很生气,只不过离婚的意思蛮坚定。”
“他还敢提?太太不是断了奉家的贷款,他们现在急得团团转。”柏淑美嗤一声,抖了抖报纸。“奉家那些勾当,星如哥不参与的。”柏千乐小声念念,换来柏淑美瞪他,柏闲璋将柏他们的举动收在眼皮下,心里升起蜉蝣般漂泊的不悦。
柏淑美的反应,从前他未曾疑心;今夜看来,确实如千乐所言,太激烈了些。
“他参不参与你又知道?关你什么事,巴巴地跑去他那里住,怎么,家里容你不下了吗?”柏千乐委屈得扁嘴,“五爷,为什么你总是对我那么大意见?”
“是我叫他去探口风的。”柏闲璋缓和一句,他瞥了眼柏千乐,口吻里也有归咎的意思:“我只叫你电话问,没让你往他那边跑,像什么话?”
柏千乐一句“大伯你才是最不像话的”顶撞噎在肚子里,但这话给他十万个胆子也不能讲的,因此不甘心地怨他。柏闲璋看他从小到大,哪里还能不知道他肚子里磨的什么主意?他那埋在心里的抱怨柏闲璋也能猜个半透,因此只哂一声,柏千乐还不成什么气候。
他转向柏淑美:“断贷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样,他们家信用早就烂得一塌糊涂,哪个银行还肯放?连商贷都不理他。去年缅甸出了那块满绿,他们家眼红脑热,也要掺股。没脑子么,又不识货,活该要赔。明面上的都不睬,只能找钱庄,各家放钱的也求了一圈,韦世济倒是聪明,先跟我打听,听说他手里几个暗庄连门都不给姓奉的进。老覃那边看在太太的面子上给了点,要不是买太太的面子,谁愿做他家生意。钱丢水里还能买个响,给他们家,呵。”
“宁愿喂狗。”
柏闲璋点点头,问柏千乐:“奉星如知不知道?”
“不知道吧,我没见过他跟奉家的有什么来往。”
“你没见过?”柏淑美的话因他惊疑的语气不像反问,倒像猜忌了。柏千乐抿了口朗姆,回答却不似酒水清甜。“我……查过他,也安排人盯过。”
柏淑美的脸色煞然阴冷,“你都查到什么东西?”
柏千乐与他对视,他忽然看了眼柏闲璋,捏着酒杯,瞒下了:“他……他在军部有两套档案。我的权限只能查到085撤编之后的,他撤编之前,我看不到。”
“我只知道,奉家跟他,其实没什么来往。”
柏淑美审视他良久,柏闲璋也不作声,注视着他们的进退,厅下顿时寂静,柏千乐脊背僵直了,手心渐渐沁出湿濡的冷汗,差点握不住玻璃。柏淑美毕竟干了很多年刑讯,他的审视太威迫,每一寸视线都像锋利的刮肉刀,只要有一丝溃败,意志就会绞成一滩烂泥。柏千乐耳边只剩胸膛里隆隆的心跳,他必定扛不住柏淑美的猜忌,他必须主动破局。
他唇瓣打抖,声音都跟着发颤,深深呼吸,佯装假怒:“五爷,你怀疑我?!”他拔高声调,仿佛勃然大怒:“你竟然怀疑我?!”
他对上柏淑美的眼,男人那双惯来春波一般的眸子里此刻竟无波无澜,森冷凝定,是一点至亲情谊也无。他微笑了笑,化开那令人胆寒的森冷,抚上柏千乐的颊边,仿佛和蔼而关切:“没有权限,就不要乱查。军部不是家里,万一闯了什么祸,我无力替你收尾包藏,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