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未等他们有多少准备,奉星如一通电话打来,彼时柏兰冈正在外地指导工作,久违地通话里连寒暄都简略,奉星如说他该把落在南桥的衣物零碎收拾干净,柏兰冈沉吟半晌,只说自己尚未来得及归去。
这话或许也包含些婉转的挽留,甚至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谁知奉星如意愿坚定,说他只能擅自进入南桥,难免失礼。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挂了电话,柏兰冈即刻给他大哥发讯息,两人都对接了时间,柏闲璋指定了日子,奉星如的回复是得空,于是也敲定了。
那一日天公不作美,乌云堆积,奉星如车开到海港岸沿半路便落下霏霏雨丝。他不愿驰入地库,而柏府的花园不巧正在翻修,到处堆了肥土泥沙,门童欠身地抱歉,实在无处泊车。奉星如只好在铁篱外停了,步行入内,等他在柏府公馆的廊下收了伞,右肩已半湿。雨丝斜斜,将灰色的亚麻布洇出深色的水渍。他的皮鞋也淋了雨,还踩了一地泥水,固然他鞋子并非马臀皮小羊皮之类的名贵皮料,但皮革最怕水――这样糟蹋,哪怕干了也要皲裂的。因此管家极力劝他把鞋子脱下来赶紧交给他拿去保养,奉星如拗不过,只好换下来穿上拖鞋。
他的到来当然立刻通报给了柏闲璋。因此柏闲璋扶着楼梯下来,唤他一声,见他衬衫、包上都淌着水痕,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立刻眉心一夹,扭头便对管家发作:“怎么搞的?你们也不替他挡挡雨。”
奉星如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时光重叠了,去岁他独自来到柏府,亦是这样横乱的阴雨,彼时他形容狼狈,今日衣着也未必光鲜。男人同样不留情面的斥责,虽然这回口吻不再朝他,但也无异。奉星如心里忽然升起一点讽刺,更多的是坦然,虽然场景何其相似,但他们的心境都不一样了。他如今不会再为柏闲璋的贬斥感到羞赧,不会再为男人面前狼狈不堪的自己无地自容。
他嘴边挂着很浅的笑意,“算了大少爷,不怪他们,是我自己要停在外面的。”
柏闲璋晦涩难言地凝视他,叹了口气:“兰冈晚一点才赶得回来,你跟我来书房吧。”
奉星如谢过佣人托来的茶,他想,也好。
他再次步入柏家这间书房,装潢依旧,充盈着那股陈旧的尘埃的味道。柏闲璋捞开沙发上的报纸,“坐。”
奉星如匆匆扫视,只见桌上叠着文件和书籍,柏闲璋应该还在办公。但他没选择大班椅,那样两个人就得隔着宽长的班台对坐,或许是不愿太生分。佣人很有眼色地送来姜茶,伴几色糕点,问奉星如吃过饭没有。奉星如原本没打算动,但男人说他淋了雨,还是喝点姜茶祛寒。因此奉星如才托起茶盏,红糖是足够香的,但嘴里还飘了些葱花的腥气,他看向阿姨,阿姨笑了笑,“加了葱白,是土方,祛风散寒很有用的。”*
果然一盏热汤落肚,奉星如感觉气血活泛了些,他手心微微烫起来。他不知道男人悄然地打量他,见他唇色回血了些,才对阿姨点了点头。
“好一点了。”
柏闲璋盯着他评价,奉星如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男人的关心仿佛很自然,但于他而言太生疏,他抿了抿唇,不愿深思那些颠鸾倒凤的昼夜。
“千乐说你还好,我让他看看你,料不到他直接找上你那里去了。”柏闲璋给他搛了块马蹄糕,“他有没有惹麻烦?”
奉星如摇摇头,柏闲璋让他吃一些垫垫肚子,免得淋了雨胃里又空,容易着凉。奉星如想,柏闲璋总是很会把握话语――他无法回绝。他慢慢咬下一口马蹄糕,听见男人忽然道,“那天兵荒马乱的,我还没问你,好些了没有?”
奉星如停下筷条,慢慢地捏紧了手心。
柏家府邸周围植了许多树花,名贵的不名贵的环绕着,如今正是紫荆树的花季,粉紫色的花瓣洋洋满枝,落在百年前的横格窗棱外,清凌凌的春光映照,摇曳出一团团并不??艳的粉妆剪影。那羊蹄甲与花枝的暗影错落了光,映入室内,在奉星如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柏闲璋看在眼里,光影变化,奉星如的睫毛在淡金色的日光里明灭,忽然与那天的侧影重叠。
柏闲璋心里微微软下一块角落,像搁在台边忘掉的冻黄油,天气回暖了,于无声处不惊动人心地慢慢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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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我直接嗨老婆们(自信
今天的大哥:这臭弟弟真他妈没用
岑金檀那篇其实在我存稿箱里躺蛮久了,大概有20章这样,本来也只打算写个30章完结的……感兴趣的小伙伴们多吗?要不要下回更新一起开坑出来?
补:啊啊啊前面大哥吃肉有一章忘记说了,就是星星看花花那里,安利哥哥的《春光乍泄》一起听!这首歌真的好有调调
再补:嗨呀不好意系老婆们,我屁话有点太多,忘记交代了那个打*的红糖水是一个治疗风寒感冒的方子,红糖、葱白、生姜,很简单的。
63
他们的谈话不应该温情脉脉。奉星如迷惘,但他依然顺着男人的口气说,休息之后,好多了。
谁知柏闲璋竟是很关心他的身子,至少比起从前的漠视,他今日可谓关怀备至,并不饶恕他这明显是敷衍的推辞:“我有没有伤到你?不必说违心话,我自己什么力气,我有数。伤到你没有?”
奉星如将话在心底滤了又滤,若男人只是虚伪地过问,他尚且可以说些圆场话皆大欢喜;偏偏柏闲璋已警示他,情事又不是单方面的意淫,他无可否认。是也不是,奉星如只能含糊地应声:“有些痕迹,也都消了。”
柏闲璋一声沉闷吐息,方才他心里闪过一念,起码看一看手腕、脚腕还有没有那些欢好的痕迹,但他们并非如此亲昵的关系,肉体可以纠缠,但关心却仿佛锁上一层权力,钥匙并不在他掌心,他轻易施展不得。太缄默,因此连鼻息都很惊动,奉星如不愿畏缩,但此刻的沉默中像有无数荆棘,尖锐地逼着他。
看他缩手缩脚,柏闲璋微微偏开了头――但愿藉此他的眼前人能透口气,即使无意,他的体格和气势已经养成,很有一种侵略性。这侵略性在日常里大多时候发挥不少作用,但也有失灵的时刻。譬如眼下,柏闲璋敲着扶手,奉星如还介意着他们的不伦,他换了话题:“老五――我们已经训过他了。他在外头利害惯了,在家里也没轻没重。”
奉星如撇下眼帘,柏闲璋又搛了块金钱肚予他,“他那张嘴,成过事也砸过事,叫人不知该爱他还是恨他。他那天未必就是发作你――他恨我更多,又不好开口,你是无辜。”
“他本来也看不惯我。”奉星如凝视着碗壁上的倒影,辨不出喜怒,陈述事实也似。柏闲璋特别留意他的神情,但他太平静,看不出柏千乐所言的那些过往端倪。但现在不是责问那些旧事前尘的时机,柏闲璋揭过:“他的话太难听。他心肠未必坏,只是讲话太毒,就算真有什么不愤,也不该那样说你――你刚出我的房门,我来不及叫他们给你个清静好好休养。到底我也有责任。”
“我替他向你道歉,”许是当家久了,柏闲璋说话哪怕口吻淡薄,也显出坚定可靠的郑重,落入奉星如心里,即便他自认已对柏家心死,竟也叫柏闲璋的歉语抚平了一些被他刻意忽视的毛刺。他以为自己不再等待柏家的道歉,当它到来,他才发觉原来自己还是抱有希冀。“他那天的确太诛心,有什么都不该向你。你陪我熬过发情已经足够辛苦,恶言恶语我没为你挡开,是我失位,我亦有愧。”
话音未落,男人已经探手抚上奉星如的颊边,他干燥的掌心传递来温热,奉星如仓皇抬眼,只跌进他满眼的肃穆深海里。他的歉意诚挚得太深重,奉星如溺在他的目光里,肩上无端压下他沉甸甸的愧歉,竟生出一种无力承重的失措。
奉星如张了张嘴,但男人的手心太滚烫,烧着他幽微曲折的心意,奉星如转了下脸,却害怕挣扎太刻意;对上他的视线,他哑然无声,苍忙地错开眼。
更显得他像在男人手掌里蹭过,柏闲璋的大拇指着力一按,紧紧地压着他的颊肉滑了一滑。奉星如心里砰砰擂鼓,不明白他是抚慰抑或――
总之冒着轻佻,连抚慰都像调情。
男人仿若握着他的脸一般,轻声置下疑问:“你当真要离婚?”
他的眸色太深,嶙峋又苛刻的转角太多,奉星如最怕对上他们这样心思深重的眼眸。他总觉得自己在他们眼前太肤浅,一丝不挂。他听见男人继续叙述:“不是为了老五那句话?果真如此,我叫他亲自赔礼,他错得很,你不必饶恕他。”
奉星如舐了舐唇瓣,他情知明是错觉,但恍惚唇瓣发干,其实是他惊慌。“不单因为他。”他眼睫遮了视线,是不愿多谈。柏闲璋遗憾地收回手,依旧凝视他,“你在我们家受委屈了――”
奉星如不作声,这是他不能承认的事实。“我前几年忽视你,我也有份。”男人叹息,徐徐劝道,“若是为这个离婚,是不是也还有得考虑?老二虽然不提,他其实舍不得你。他跟老五正正相反,一个生了嘴,倒把另一个的话倒说尽了。”
“是我耽误二爷。”
柏闲璋挥挥手背,意思是“说的什么话”,他不认同。“之前你们夫妻转好,老二也对我说从来不怪你――他不追究这件事,再说都揽在我身上,实在与你无关。难得修好,你舍得断了?老话怎么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他那个臭脾气,既然肯转圜你们的关系,说明他心里是存了你的,他其实想与你走下去。他不是花的,你也不怕他将来朝秦暮楚。”
像是怕奉星如仍对他的话犹疑,柏闲璋又说:“他拖到现在都不肯答应,你还不知道他的心意?他就是嘴硬从来不开口,只顾闷头做事,实在不中用。”
柏闲璋自己夹了块糕,“你不懂,那天千乐冒然找你,他气得要死。跟老五也是,怪他多嘴,不该骂你,吵得一个比一个响,还是吵不过――但是他认你,你是他老婆。他连太太都吵,三十几年兄弟,我没见他这么火光过。”
男人又用奉星如受不住的目光凝望他,“前段时间你跟我学那些东西多辛苦,就不要了?”
这句话的口吻陷入暧昧的嫌疑了,奉星如匆匆往外探看,他不为追求什么景色,只不过匆忙地寻一处虚空以供视线着落。他不知道柏闲璋怎么一转前态,要对他苦心挽留,就像他不明白男人发情,偏偏就接纳了他――柏闲璋并不是非他不可。他什么时候在男人眼里变质了,就像他方才的这一句,奉星如想,若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柏闲璋话里问的仿佛是那些资讯,但总有一种其实是问他自己遭到抛弃的委婉。
“算了,不逼你。没叫你休息好,我已经很有责任了。”柏闲璋叫来管家,吩咐:“前几天买的鹿茸,拿一支切了包起来;还有花胶,送的是赤嘴还是白花?”
“白花,赤嘴今年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