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看的东西大概就是那凶手的“不同”,裳熵没有多问,扶温榆坐稳了,才走回艳尸边。江缘祈道:“请先查看四肢,寻找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方才情况紧急,裳熵给她五花大绑,绳索横纵相穿整个身体,想要单纯扒开衣服,有点困难。但又不能撤掉绳索,免得她又暴起伤人。权衡之下,她只好沿着袖口走线扯碎布料,仔细检查青白肌肤上是否有异常。

看着那少女一点点弄碎衣服,温榆眼眶红湿,泪水如注,抓住膝盖处的衣料,抱缩起身体。像是看着心爱的玩具被人毁掉而无能为力的孩童。

检查完四肢,并无任何不对,裳熵道:“没有。”

江缘祈又道:“那就要冒犯些了,先瞧瞧她后背吧。”

裳熵并无犹豫,轻轻撕开后颈衣物,不过没往下去太多,就在蝴蝶骨上看到一处深红印记:“好像有个印章。”

一手收拢成拳,江缘祈问道:“什么样的印章?”

把破口处拉的更大些,微微突出的蝴蝶骨被一层薄薄肌肤包裹,并无生机之色,却有一个圆形纹章烙于其上。细致瞧那圈中形状,似一对飞扬的翅膀,还有细细绒毛,尖锐獠牙,依然可以辨认出是个....

“蝙蝠!”裳熵换了个方向,又换回来,确定道:“是蝙蝠!”

慕千昙从书里抬头,稍稍留意那印记长相。心脏上的黑手睁大眼,咕噜噜转动,像是兴奋:‘出现了!第一次挨着主线!’

烙在蝴蝶骨上的印记,正是书中最邪恶阴毒的一种法器:妖印。所留下的。

人与人之间体质相差巨大,有人天赋绝伦,稍微修行便可一日千里。有人碌碌无为,苦修数年也毫无进益,这是与生俱来难以更改的现实。但妖印,便可以逆天而行,填补这其中的差距,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

具体使用原理,已不可考证,但流传下来的炼制方法极为残忍,那就是寻到妖族,歼灭妖族,再以妖族之力熬制特质的印泥。以血为引,熬骨为印。再将妖力封存于印章中,盖给需要之人,便可将妖力化为己用。

这是一种基本不考虑后代是否会被报复,极其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行为。且后遗症也极为严重,凶尸不惧阳光,可盖了蝙蝠妖印之人便会惧怕,若盖了鱼类妖印便会惧怕上岸等等,而身体也逐渐会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最后丧失理智,沦为凶兽。

使用者下场凄惨,制作妖印之人自然也逃不掉。无数被残忍杀死且熬煮的妖物亡魂也无法安生,痛苦如影随形,折磨不休,日日夜夜想要复仇,纠缠于妖印主人身边,长此以往,带来了随着血脉延续的诅咒。

第一个制作妖印的家族,也是唯一一个,正是江缘祈所在的太行封氏,如今五大仙门世家之一。

姜泯生来便想着死去,江缘祈注定命中分离,还有无数夭折的孩子,封家人为何至今诅咒缠身,历代家主都没有好下场,于仙界也人人避之不及,便是这个原因。

而江缘祈之所以来到东城,便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妖印的风声。

听到蝙蝠两个字,江缘祈拳头猝然握紧,用力之大甚至能听到骨骼咔哒响动,末了又骤然松开,血色退回到指尖。

他依然在笑,那笑脸却像是被画上似的,他道:“辛苦裳姑娘了,请你把她衣服整理好吧。”

裳熵帮她遮好身体,江缘祈才转回身,却没找艳尸,而是走到温榆面前。

明明语气里也有笑,甚至还有点甜腻腻的温柔,却莫名让人后颈发凉,他问道:“温小姐,这个人是你朋友吗?我觉得应当不是吧,银蛇大概也不是她的名字,请你如实告诉我,她怎么会在这里?”

温榆仰头望着他,泪水已然干涸,她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江缘祈又道:“几个月间她害人无数,城里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是亲眼看过了吗?无论如何,她都难逃一次。况且,她已是死人了,这无法改变,但她怎么死的,怎么变成这样,很重要。温小姐,不要隐瞒了”

裳熵默默走过来,把受惊慌张快要摔下的温榆扶稳。她像是意识到自己与那艳尸都不可能逃掉了,泄气般滚下泪珠,形容万分狼狈。而裳熵扶她之时,不小心碰到腰腿处,引得温榆痛呼起来,脸色更加凄惨。

“啊对不起,”见她这般,裳熵回想到方才就觉得不对,现下便隔着衣服,用指尖极轻的描摹着痕迹形状,越摸越是惊奇,忍不住道:“温小姐,你的腿真是摔断的吗?我怎么感觉...像是被人捏断的呢?”

江缘祈也靠坐过来,温柔道:“你见识过她有多可怕对吧,她刚刚还想要杀掉你,根本不是你的朋友。所以,城中杀人事情也许与你无关,只是这个艳尸再胁迫你,是这样吗?”

像是情绪终于决堤,温榆摇头道:“不...是我的错,是我杀了她,她才变成这样的。”

艳尸摔倒时,脸边摊开一地碎瓷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温榆却仿佛看到了那双血红眼睛,不由得想到了几月之前。

那天风和日丽,温榆循着温武意愿,照往常般去山上的姻缘庙求姻缘。求完下山之后,直奔温家回去,路过戏台,上头正唱着《东城玉宴》。

伶人身穿戏服,脸化红妆,唱着玉宴与丈夫那蜜里调油,海誓山盟的爱情,身段与嗓音一般美得勾人心,引得台下喝彩连连。温榆站着看了会,想起了那个早些年去世的母亲。

她听说母亲曾是城中最出名的玉宴伶人,只要她一上台,没人能比肩她风采。可她印象里的母亲是灰败的,失落的,怀疑自我的,并没有台上人这般拥有着耀眼的幸福。与母亲相伴十几年,也却从未亲眼见过她上戏台。

唯有屋里床下那套戏服被母亲拿出来反复看,以及母亲哄她睡觉时的轻哼,才可以证明母亲的确曾唱过戏。但那一定是很早的过往了,早到母亲自己也想不起来。

侍卫在一边低声道:“主人,再晚回去,温大人要怪罪于您了。”

温榆收回目光,嗯了声,又要回到那个寂静阴沉的家里。

她心中失落,却也知道早晚都要回去的。

一路往回走,额上不由得出了薄汗,她拿出手帕擦擦额头,日光恍惚间,手帕竟被风卷走。

温榆追着手帕,来到一处巷子中。这边光线照不进来,地面泥泞不堪,水洼一个挨着一个,巷子旁边堆满杂物,散发着阵阵腐臭。

手帕飘落进水洼,白色被染湿,居然晕开些红。温榆微微发怔,这才发现泥地里有条细细的血线,从旁边稻草堆里流出来,又汇入水面,这才染红了手帕。

她很少见血,可每次都刻骨铭心,现下甫一见到,差点晕倒过去,被侍卫扶住。

他们对血腥味格外敏感,意识到巷子危险,就要带小姐出去,可温榆忽然道:“等等。”

她看见稻草堆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有人在那里。”

避免小姐遇到危险,这种时候决不能让她出面,一名侍卫护在温榆身边,另一位便过去看看,扒开稻草和碎木块,汇报道:“是个重伤的女人。”

她这一说话,才叫人听出,原是个女子,只是个高肩宽,还束起了发,穿的漆黑一片,便模糊了性别。

护在温榆身边的侍卫道:“是醒着还是昏了?”

“昏迷了。”

这两名侍卫,正是从温榆小时就跟在身侧,护卫她安全顺便照顾她起居的,一人名叫季策,另一位则是苁蓉。温榆道:“她是不是快要没命了?得救救她。”

主人的话自然要听,这附近恰好有个无人会过来的破败庙宇,两人将女人拖到庙宇之内,找了片破败草席垫在地上,让女人躺好。

温榆站在苁蓉身后,微微弯腰去看,只见女人僵硬躺于席上,穿着身滚着银边的黑色劲装,紧贴修长身材,胸口处有条银线勾勒的小银蛇。

她手握形状奇异的短剑,似蛇似牙,锋利无比。紧闭双眼,嘴唇发紫,几缕发丝被血与水黏在脸边。胸膛快要看不到起伏,腹部后背破口处都在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

季策道:“要救这人吗?这装扮绝对是杀手,或者刺客,救下的话没准会遇上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