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着,他昏昏沉沉中渐渐沉入了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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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日天都阴沉沉的,总不放晴,瞧着似乎还有场大雪要下。
中途倒是落了场雨,薛鸣玉撑着伞去弄些吃食,雨水哗啦啦地掉,一点不含糊,也不柔和,像是冰珠子,偶尔打在人脸上,怪疼的。
她多备了些干粮,免得又要冒雨出门。这样坏的天走一趟就要溅一身?泥水,衣裳脏了倒是小事,麻烦的是人被?淋湿。若是不回去泡热水,难免要着了风寒。
薛鸣玉静坐在灯下,慢慢地翻着先前借来的书。
书上说人得了妖的心脏确能继承妖强韧的筋脉,只?是人与人也不尽相同。有的本就筋骨强健,便撑过了妖血在体内沸腾,一下跻身?于半妖之中;有的却身?子骨柔弱,中途熬不住死了的也是常有。
且并无另外的捷径可走。
熬得过就继续活,熬不过就去死。如此简单明了,只?在各人的命。
这话委实唬人,幸而薛鸣玉从小到大差点死掉的时候太多了,多到后面也就习以为常,不会再?将死亡当做一种?威胁。
她对着书反倒由?衷地高兴起来。
至少柳寒霄没有骗她,他指的路是可行的,而非一条死路。
至于萧青雨,这会儿?他应当已经到了,他或许会想她,或许不会。这不是薛鸣玉要纠结的。她只?是本能地要与他拉开一段间距。她们这些时日走得太近了,也该冷一冷他。
大约到了半夜,她忽然听见树枝折断的声音,其后是扑簌簌的响。她将窗户开了一丝缝,就从缝里瞧见一片雪倏然落在窗头。
下雪了。
寒风夹杂着大雪将整座山都囚在怀中。
薛鸣玉落了窗,却感到一阵宁静安然。她蒙着被?子睡着了,直到翌日晌午她忽然记起来院子里还有个陆植住着。只?是这几日他竟然也没声没息的,别是一个人死在屋子里了吧。
她趁着风停雪霁披了件斗篷慢吞吞走过去看。然而开了门,里头竟空无一人,连他来时扎过来的包袱都不见踪影。
陆植跑了。
第35章 三十五朵菟丝花 ……
薛鸣玉背着?一张弓便下了山去寻人。
先前雪下得不大, 积得不够深,因此地上的鞋印并不清晰,只勉强看得出是?往山下去了。不过看着?还?算新, 大约没走?几时, 否则昨日那场大雨早该将这模糊的轮廓冲刷殆尽。
她没惊动山门的弟子, 从小路绕着?下去了。
结果一路找了个遍都到了山底都没能发现他踪影, 问那位正打着?盹的守门人, 他也?只是?揉着?惺忪的睡眼, 困倦茫然地答说?没见过谁经过。
“这几日天坏得很, 便是?弟子们都懒得出门,你要找的还?是?个凡人, 哪能顶着?风雪走?这么远的路?人也?是?肉做的, 又不是?铁打的。别是?半途迷了路,困在山里头了吧?”
他热心肠地给薛鸣玉指了几条小路, 说?大山深得很,总有些弯弯绕绕的窄道, 没在山上呆过的一时走?岔了也?是?常有。
薛鸣玉对他道了谢, 立即快步返回去,一处处地搜。每搜过一处, 她就随手折断草蔓找棵醒目的树扎上, 免得后面走?重复了,耽误时辰。这一找就找到了傍晚。
天灰蒙蒙的,乌云一片压着?一片, 仿佛吸饱了水的被褥, 沉甸甸的随时要拧出哗啦啦的水来?。薛鸣玉望着?天,顺手揩去了额头的雨滴。不能再拖了,她喃喃自语道。
隔着?一丛高?大的林子, 她远远瞧见前面那处洞穴外?正盘着?一条蟒蛇。而洞穴里头隐约照见一道人影,看不清是?谁,但?十有八九就是?陆植。
这时节蛇都该冬眠了,可这条竟没有,也?不知是?因为腹中食物不够还?是?什么,真?是?倒霉。但?里头就有个活生生的人,却不曾被它绞死吃了,如此想来?似乎又该庆幸。
薛鸣玉朝手心哈了口热气,揉了揉快要冻僵的脸。
她慢慢朝后面退去,就近绕了几圈,然后躲在树后射杀了一头鹿。这头鹿体型不算很大,拖起来?也?还?没那么费劲。薛鸣玉就这样连拖带拽地把半死不活的鹿丢到了洞穴稍远处。
然后用匕首在它身上用力划了下去,温热的血顿时汩汩流出。
她迅速撤到一旁,还?不忘用草蔓上的雪水和叶子的汁液抹除自己?身上沾染到的血腥气。而她走?了不多时,那条蟒蛇便警觉地压着?地面折断的枝干窸窸窣窣游走?过去。
它的身躯逐渐盘绕着?缠上那头鹿。
薛鸣玉见状当即轻手轻脚地闪进山洞里陆植果然在里头,此刻正病得稀里糊涂的,口中还?不知念叨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含混不清的呓语。
“陆植。”她叫他。
他却没醒,仍然灰白着?一张脸,嘴唇隐隐泛着?紫,怕是?血都僵冷了。
恰在这时,外?头飘起雪来?。风雪渐大,天又一下子黯淡许多,瞧着?只是?黑黢黢的,树影摇晃,仿佛有无尽的魑魅魍魉在洞穴外?徘徊游荡,只待她们出去便要吮食她们的血肉。
走?不了了。
薛鸣玉冷静地想道。
然后半点不留余力地扇了他一耳光。她打得极沉,竟生生叫他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仿佛原先那块冻死的肉又活了。陆植登时疼得惊醒过来?。
他因染了风寒尚在半梦半醒中,这一下子突然被迫清醒,即便睁了眼也?还?是?头昏脑涨的。视线雾蒙蒙的,什么都只是?一团一团模糊的色块,却辨不清面目。
是?谁来?了?
他思绪迟钝地想道,是?他的母亲,还?是?他的父亲?谁终于百忙之中肯想起他来?了?
陆植慢慢眨着?眼,而后吃力地往岩壁上靠了靠,好坐直身子。结果眼前的虚影渐渐、渐渐明了,却不是?他以为的任何?一个。
他甚至疑心自己?病得过重,或许眼花了。
“怎么是?你?”太久没和人说?话,他声音已?然有些沙哑。
薛鸣玉:“你要跑?”
他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