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渐渐朝他逼近。

……

萧青雨陡然惊醒,而后一夜未眠。

习惯真是十分可怕的东西,慢慢地、慢慢地,萧青雨习惯修炼后就和她呆在一处。也并非总是黏着,有时他保养自己?的剑,抑或是调理体内杂乱的气息,她只?是坐在树下看闲书。

偶尔也会瞧他,他悟出什?么新剑招,以及心境大为开阔、剑势凛然时,她间或抬起头静静地投来视线。

有师长偶遇如此情形,不觉打趣他们是比夫妻更像夫妻。

“倒像是一对老夫老妻。”老头子说话也没个把门,全然不顾薛鸣玉是有家室的人了。或者只?是忘了。

李悬镜不知去往何?处,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他那个叫山楹的同门都来信探问过。

可即便是薛鸣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李悬镜之于她,没有什?么非他不可的必要,是以他当时赌气走了,她只?当是永别,从此两不相干。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想起他,更不用说特?意去查他的下落。

“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走得太近?”萧青雨忽然问道,“他们都说这不合适。”

薛鸣玉巧妙地反问他:“那你以为呢?”

“我不,”他似乎下定决心,“如果李悬镜要来找我,那就让他试试我的剑。”他神情十分平静,仿佛天大的事压下来都不能叫他惊慌半分。

他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剑,“我不怕他,他甚至连他那个同门都不如。”末了他完全不掩饰话语中的轻视。

薛鸣玉对此只?是微微笑?着,不置可否。她常常很和气,似乎山上的什?么都很好,什?么都叫她喜欢。那些弟子因此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他们。

她仿佛没有厌恶的人,因此轻易不说喜恶。

哪怕是李悬镜不声不响地消失,惹来许多人为她打抱不平,她也只?是说:“不要紧,随他去罢。”于是那些人更加以为她善解人意。

可萧青雨不喜欢这样。

她每每这副模样,他便总觉得和她生分了。

他近来常常情不自禁回想起那时她骤然张弓射箭,一下将那个叫陆植的扎了个对穿的情形。她那会儿?分明冷着脸,脸孔如同一张空白无一字的纸,叫人捉摸不透。

萧青雨直觉那才是她。

他漠然注视着陆植弯着腰一点点将薛鸣玉院中的枯枝落叶扫尽,眸光不觉透着凉意。什?么都好,只要她一直住在这儿,他想道,唯独有一点不好

这个陆植太多余了。

“我又要下山了,你要一起吗?”

虽是这么问了,但他理所当然地笃定她不会拒绝。这几回她向来是主动要和他结伴同行的。她总是说自己?没去过什?么地方,实在不想一个人被留下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薛鸣玉竟然婉拒了。

“不了,总是麻烦你照应我,实在叫我过意不去。何?况我到底不如你,见天儿?地往外跑,我也吃不消。”她笑?了笑?。

萧青雨嘴唇翕动着,最后也只?说:“不麻烦的。”

她摇头,“下回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怎么好强迫她。他心下失望,面上却未曾透露出来,只?是点头说好。然后一人一剑顷刻间便飞下山去。

他走了,院子里便只?剩下薛鸣玉和陆植了。

陆植扫完落叶,将这些干枯脆弱的东西埋进树根下,而后一声不吭去了自己?的屋子。说是屋子,其实不过是小厨房那边腾出来的一间隔间,灰扑扑的,勉强使?他不至于挨冻罢了。

天渐寒,十二月已至。

往年的这时候他应当舒舒服服地窝在书房中,屋里热烘烘地烧着炭,熏得他脸都发热,喝醉酒了似的。他连厚重的棉衣都无需穿,倏尔还要打开窗,好让燥闷的热气散去些。

但今时不同往日。

这会儿?他非但不敢脱去棉衣,还要从包袱中摸出一件大氅压在被?褥上。被?褥是薛鸣玉替他找的,厚得很,斤两也足,只?大约是经年的老棉花,如今已结了块,并不蓬松软和。

因此盖在身?上,虽沉却冷得慌,仿佛是压了块冰坨子。

飕飕的寒意随着料峭的北风从关不严实的窗户缝里被?抖落进来,陆植冷得牙齿直打颤,嘴里不住地呼出寒气。他的脸冻得越来越白,白得几乎透明,像窗棂积下的一层薄薄的霜。

没准不用薛鸣玉做什?么,他自己?就能因这穷乡僻壤被?活活磋磨死。

他自嘲地往上扯了扯被?褥。

翠微山素来在凡人眼中超然如云端不可攀,他从前虽未亲至,却也因久闻大名而幻想此地如同诡话奇闻之中的蓬莱仙境一般。

是以他原先虽因被?驱逐出瀛州而着恼,倒也不曾太过沮丧失意,只?想着既来之则安之,趁势学上一些凡间没有的本事也很好。届时他总有辗转逃脱的法子。

殊不知真上了山,竟处处与他设想的大不相同。

山明水秀确是不假,只?是这景色怡人终归不能当饭吃。山上除了凶恶的野兽,还有奇异的精怪。或许一只?看着五彩斑斓的山雀便能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这也就罢了,最最紧要的是山上这些修士不食五谷杂粮,且山门中并无杂役。哪怕是那些个长老,凡事都需得亲力亲为,万万没有使?唤旁人的道理。只?是他们大多通习术法,有什?么掐个诀也就了事。却苦了他。

最开始他甚至连顿饭都烧不好,险些没饿死在灶台前。

如今好不容易熬过了前头,眼下却又迎来了寒冬腊月。陆植蜷缩在硬邦邦的被?子里,被?冻得瑟瑟缩缩。

他要跑。他攥住被?子的指尖用力得发白。趁着萧青雨下山,他无论如何?都要跑。他冷冷地想着,再?熬下去,即便将来有朝一日薛鸣玉肯放了他,恐怕那时他已经同半个废人无异。

他还怎么回瀛州,又怎么有脸去见从前那些旧识?他那些旧识比起他,只?会更擅长捧高踩低、落井下石。

陆植绝不肯做人茶余饭后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