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一道响亮有力的耳光打得他另外?半张脸也?浮起鲜红的血丝。他倏尔失神,只是?狼狈地偏过头去。却被方才扇他的手紧紧攥住了衣领,扯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的脖颈被迫后仰,折出一道脆弱的弧度。
“蠢货,”他听见她平静地骂他,“就算要逃,你都不会看天的吗?离了你身后那群人,你果然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做不成。”
陆植的脸色顿时又惨白一片,只有那双眼睛阴郁极了。
他自知反抗不过,干脆闭上眼由着?她骂,偏偏他一闭上眼,她又懒得同他多费口舌了,径直一松手,将他丢了回去,任由他烂泥似的瘫软在角落。
过了会儿,他又沙哑地问:“外面那条蛇呢?你把它杀了?”
她没理他的话,只是?不容置否地宣布:“明天雪小了就走?。”然后自顾自将洞中不知谁留下的树枝用火折子点燃,又堆叠起来?。
火光映亮了山壁。
薛鸣玉抱着弓箭面朝外半阖着双眼。
她心无旁骛地睡下了,陆植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趁着?火光凝视着?自己?的一双手。这双手原本细腻如脂玉,吃过的最大的苦也?仅仅是?少年?时犯了错被长辈罚抄书。如今却为各种粗活重活所累,手指都被磨得发红发肿。
他真是恨透了薛鸣玉。
原本应当如此的。
可被困在山中许久,又亲眼目睹一条比他腰身都粗的蟒蛇盘旋在外?,时刻威胁着?他的性?命,他忽然又感到了后悔。他不该这时候逃出来?,起码不能毫无准备地,只凭着?一腔意气出逃。
以至于这会儿突然见到薛鸣玉,他心中升起那股熟悉的忌惮与烦躁之余,竟同时有陌生的安心与庆幸化作阵阵暗流涌动。
雪簌簌地落,起初还?没什么声响,后来?却越下越大,随着?凄厉的寒风混杂着?仿佛有精怪在惨叫哀鸣,听着?只觉得毛骨悚然。厚重的雪压在山头,连同沉沉的死寂一同封在这座山中。
深山寂雪,他从窄小昏昧的洞口忽然窥见漆黑的夜色。恍惚之中,只觉得自己?仿佛躺在棺材里,即将被活埋了等死。
想到这里,他心头陡然掠过一丝阴影,混杂着?不可捉摸的恐慌。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呼吸与心跳都逐渐紊乱。
陆植的眼睑沉重起来?,好像也?压了层厚厚的积雪,冻住了他的眼皮。
“你说?,我们还?能活多久?”他突然低声问道。
薛鸣玉翻了个身,神色古怪地看他,“只是?一场雪而已?,你和我一个都不会死。”
“可是?你听见了吗?雪越来?越大了。雪停了我们就出去,可万一雪总是?不停呢?一天熬得住,可两天三天,甚至更久呢?”他声音发虚。
没等她回答,他又继续说?起来?。
“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再坏一点,就是?饿着?肚子成了那些野兽的腹中餐。”他自言自语道。
薛鸣玉:“雪天里没那么多野兽。”
陆植不信。
他自顾自陷入了臆想,想到他父亲或许还?会再生个陆槐,他母亲或许会扶持着?陆敏继承自己?的一切,他就恨得牙痒。他不甘心就这样潦草地死掉。
陆植忍不住哀怨地望向她,却只看见她线条流畅利落的下颌线。同那个真?人像极了,还?有他的母亲,也?是?这般。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淡,面冷心也?狠。
他无意识地撕着?指甲
其?实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只是?那时他母亲同他父亲之间还?没这么糟糕,他家里也?还?只有他一个孩子,因此她们两个都对他看得很紧。但?凡见了他撕咬指甲,总要拿家法打他的手。
他母亲说?,君子美姿仪。
他若是?小时不改,大了必然要招人笑话。如此一来?,还?如何?谈得上成为瀛州君子典范?
可陆植总也?改不了。
直到后来?她们又各自有了孩子,终于没人用家法打他的手,他却惊惶之中忽然戒掉了这个毛病。因为他清楚,从此不会再有人拉他一把了。他自己?都不救自己?,那就真?完蛋了。
他果然也?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圣上的赏识,成了他这位皇帝舅舅暗中的一把刀。
结果第一次办差就是?奉命押了他族中几个兄弟去了龙脉,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位南岳真?人把人全杀了填进阵眼。
“真?人,杀几个平民百姓也?就罢了,他们可都和我一样姓陆。”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情说?道。他感觉喉咙烧得慌,说?话都像被砂砾刮过。
“少废话!”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姓陆,姓陆又怎么样?真?耽误了姑奶奶的大事,管你姓陆姓萧,都得给姑奶奶做花肥!上到你陆家老祖宗的尸骨,下到你小子陆植”
她冷哼一声:“一个都跑不了!”
陆植听得头皮发麻。
萧可是?国姓。
她当真?是?口无遮拦,又目中无人。
而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另一个人就同她一模一样。
陆植看向薛鸣玉的目光越来?越古怪,他盯着?她的脸,目光恨不得在她脸上烧出个洞似的。盯了半晌,薛鸣玉不耐烦地问他:“看什么?”
“看她为何?偏偏对你青睐有加?”他下意识答道。
“谁?”
“南岳真?人。”
“她对我很好?”薛鸣玉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陆植心道,怎么不算好?
论关系,皇帝还?是?他亲舅舅,他这些年?又没少给他勤勤恳恳地卖命,结果还?不是?没讨着?好!反倒她借了那个老道的光,竟能让皇帝准许他这个朝廷命官给她当小厮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