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他如何撺掇着要?把她送上山去,也自始至终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如今他俨然落了下风,她也并不奚落,抑或是故意看他出丑。

她心定?得出奇,简直八风不动。

萧明徽看了她一眼,心中颇为满意,于?是那点火气也烧没了。

她懒得看底下跪着的人,只叫他起来,又?转头言笑晏晏道:“仙师的话倒是叫我有几分意动,这?孩子性情?躁动,便是不能修行,去山上静静心也是好的。只是他这?年纪似乎大了些,我听闻山上向来只肯收稚童,会不会不大合适?”

“若是为修行,他确实年长了些,可若是仅仅做个洒扫奉茶的弟子,如殿下所言,但求修身养性,倒绰绰有余。”

萧明徽闻言不觉缓缓点头,眉目间映出几分思量。

但终究没有答应。她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轻易定?夺,又?好言好语关切了她们一番,命陆敏亲自将?她们送至府门处。

“仙师慢行。”陆敏微微笑起来。

*

离得远了,萧青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何必得罪他?”他困惑不已。

方才?陆植谦逊温和地亲自请她们时,他就暗暗感到讶异,以为他失心疯了,不然怎会好端端的将?之前薛鸣玉险些要?了他的命一事忘得彻底?后?来他在一旁察觉陆植的眼神越来越晦涩,就更加困惑。

薛鸣玉轻巧地将?此事一带而?过:“怕什么?这?样?的人,即便我此刻顺了他的心意,与他交好一时,往后?也总会得罪他。”

毒蜘蛛的恶处就在于?随时随地会翻脸不认人,除非她能一直让他顺心如意。可这?怎么可能呢?实在太为难她了。

这?回?摆了他一道,也算是这?些日子没白费功夫天天守门神一样?蹲在国公府附近盯梢。接连数日不曾过问收弟子的事,她难得主动询问进展:“如何?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萧青雨三言两语把这?些天的事说了,他没抢过那两家,拢共没几个资质好的孩子,他又?不及他们能说会道,到头来竟只有最开始的孟成?璧愿意拜入翠微山。

“说来那孩子的母亲听了你的劝,也要?随我们一同?走,不跟孟叔莼回?沂州了。孟叔莼的意思是,想请你帮忙安排,能不能就近在山脚下给她弄个住处。”

薛鸣玉:“这?容易,溪桥镇还有许多空宅子,实在不行,让她暂且住我那里。总归我如今住在山上,宅子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商议着正要?去接孟成?璧,忽然听闻远处一片哗然。

人群又?是喧闹又?是欢喜,仿佛有什么大事降临。沉重的城门亦在喧哗中被守卫缓缓关上,中间连一丝缝都不留,关得严严实实,铁桶一般。

薛鸣玉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警觉地问:“你听见了吗?他们都在说什么?”

“真人……”萧青雨紧蹙眉头,侧耳细听,“真人出山了。”

“什么真人?”他茫然地抬起头。

话音刚落,南边骤然劈下一道惊雷,轰然作响,一时间地动山摇,仿佛整个瀛州都要?被撼动。可瀛州的地动并不像郦都那样?激起了鼎沸民声,百姓也未见慌乱,反倒一个个翘首以盼,激动得无以复加。

薛鸣玉逐渐被人潮裹挟于?其中,进退不得。

她拉了一把萧青雨,要?他带自己飞去高处。萧青雨当即配合地在两人身上贴了隐身咒,利落地拽着她几步飞身跳到城楼上。

霎时间,眼前开阔一片。

南边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而?最笔直陡峭的便是万仞山。万仞山的山脚下是剑川。然而?此时此刻,剑川旁的一座山峰却猝然之间自中间被直直劈作了两半。

那刀气来得迅猛而?威烈,乍然落下的瞬间,仿佛蕴蓄着的雷霆之势刹那间爆开。

薛鸣玉眼睁睁看着那座山峰仓惶地坍塌陷落,眨眼的功夫中间便突兀地空缺了一块。大风刮过,灰白的雾霭之间隐约腾起一道磅礴沉重的身影,形似游龙。

与此同?时,那些提前守在山外等候的人群也随之高呼,并纷纷跪拜真龙降世。

“再近些。”薛鸣玉语调短促地要?求道。

于?是萧青雨只好带着她直接落到人群后?的一处山坡上。

这?回?她能看得更清晰了

那条遁于?山雾之中腾挪翻转的身形竟隐隐透着碧玉般的青色。她越看越觉得眼熟,尤其这?条所谓的龙居然不像传闻中那样?有爪牙,有龙须,却如蛇一般流畅圆滑。

她心中飞快闪过一道猜测。

可不等她想明白,却见茫茫雾霭倏尔散去,一道人影将?手负于?身后?,傲然自立于?山峰之上。万仞山气势浩大,层峦叠嶂,因而?愈发衬得其身形渺小。

但愈是身形渺小,愈显得此人矫矫不群。

山下的护卫渐渐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空阔的道来。

明黄的一点缀于?其间,分外鲜明瞩目。皇帝亲迎,百官随驾,随着一声嘹亮绵长的呼唤“请真人出山”,那道影子终于?从山林间飘然堕入凡尘。

真人披着灰色的道袍,头发花白,并不像那些修士一般青春年华经久不败,脸庞早已生出细细的纹路与褶皱。

她赤着脚踩在枯枝砂砾之上,如履平地。

倏然间山林中响起一道龙啸,如雷霆乍惊,树叶萧萧而?下。众人皆拜,唯独那抹明黄与灰袍置若罔闻,渐行渐近。老皇帝欠身问话,不知?问了什么,隔得太远薛鸣玉听不见。

只是不多时,她看见一道翠衣凭空从风中扭出,那张脸赫然是柳寒霄的模样?。

柳寒霄毕恭毕敬落后?一步立于?真人背后?。

薛鸣玉忽然望向身侧。

萧青雨神色平静,见她看来眼中有一瞬的困惑,“看我作甚?”

“你不悔吗?”

萧青雨似有不解。

薛鸣玉:“倘若当年崔含真不带走你,或许那条被众人叩拜的龙便是你了。”而?不是由一条蛇伪装成?龙,瞒天过海。

“我不要?众人叩拜,”萧青雨摇了摇头,低声道,“就这?样?,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