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为他拈去,然后想了想,捻起?自己宽大的袍袖一点一点为他抹净脸上?、脖子?上?溅到的乌血。血干涸得很快,他才一断气,皮肤甚至还有点温热,但血痕却已经?斑斑凝固在他脸庞。
平白破坏了他原本的清俊。
尽管他从不像山楹表现得那样明显,薛鸣玉却记得他其实很喜洁。从前他教自己术法?,她练得出了岔子?,有时把两个人都弄得乱七八糟,也都是他耐下性子?替两人重新打理干净的。
薛鸣玉忍不住用力搓了他脸上?的血痕,却只是把他的皮肤磨红。
于是不禁小声对他说:“对不起?。”
她一开始真没有想过要杀他的。
对不起?。
薛鸣玉掐诀径直把他恢复得洁净如初,而后默默起?身走向一脸安慰地望向她的长老。“长老,我想把师尊埋在后山,好吗?他从前最喜欢呆在那里清修。”她问道。
长老颔首道:“可。后山本就是为他保留的。他不在了,也不必就封存起?来?。往后就留给你罢。还有他的院子?,里头大概有些?手?记,或许对你修炼也大有裨益。这之后,就都是你的了。”
“你师尊的话你也听见了,从此你要勤于修炼,他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会欣慰的。”
“弟子?明白。”
“那就回去罢。”
又是一声嗟叹,几人才带着崔含真的尸身返回翠微山。
结果刚回山门不多时,众人还来?不及为崔含真的死感到悲痛,就听闻苍梧山那边传来?消息屠善在与他们对峙时,突然接连口吐鲜血,有如神识受到重创一般。
薛鸣玉算了下时辰,又看了一眼?柳寒霄最后给她递信的时辰,估摸着大概是一前一后柳寒霄和崔含真两个人都死了。
他们一死,分?出一缕神魂寄生在他们体中蛊虫内的屠善无异于自断双臂。
“桐州和沂州那边……”薛鸣玉突然想到什么。
却听见一位报信的师姐安慰她道:“不要紧,那边有于大人坐镇。于大人虽是凡人,却与两州的妖和修士关系不浅。依屠善如今的境况,怕是连两州边界都难以突破,毋庸说入主其中。”
“这回怎么也要除了她!不是她,含真也不会……”
说着在场的人不觉纷纷掩面神伤。
直到又一位报信的弟子?急急飞身至前,那双眼?睛竟直直望向了薛鸣玉,口中却道:“长老,瀛州那边传来?消息。屠善已身负重伤,恐怕是活不过今日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屠善口口声声称说自己要见薛师妹。倘若薛师妹肯与她一见,她愿束手?就擒;但如若见不到薛师妹,她宁可自爆神魂,也要拉瀛州无辜百姓同葬于此。”
“岂有此理!”
“不见!”与薛鸣玉一同从郦都回来?的一位长老当即厉声回绝,并?难掩惊怒,“她将将戕害了薛师侄的师尊,如今又强逼薛师侄亲去见她。定然是心怀不轨!”
“我看也是,恐怕是含真一死,连累得她元气大伤,她这才心存报复之意。”
“那……弟子?可要回复瀛州那边,就说,薛师侄不便前去,请诸位自行?决断?”报信的弟子?低声询问道。
于是众人又有些?犹豫了。
“万一她所言当真,该如何??瀛州各山门的弟子?倒无妨,就怕百姓死伤无数。她又是个心狠手?辣的,虽非君子?,却也从无戏言。不得不慎重啊。”
薛鸣玉待他们议论纷纷才突然开口。
“诸位师长不必忧心,我去。”
她顶着一众雪亮的目光,再次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屠善既然要见我,我自当前去与其会面。也省得殃及池鱼。”
最要紧的是,她也很想亲眼?看着她去死。
第89章 八十九朵菟丝花 ……
薛鸣玉看见屠善的时候, 她正孤身立于一座亭子之间,灰色的道袍被?风吹得鼓起,愈发显得她身形消瘦。
仿佛不是一个血肉捏成的人, 而只是一堆嶙峋的骨头。
还是把扎手的、生有尖刺的硬骨头。
彼时薛鸣玉刚匆忙赶到山脚下, 周身围绕着?一群忧心忡忡的修士。她们一见她便用愧疚不已的目光望着?她, 仿佛是她们在逼她下油锅。
薛鸣玉对她们轻轻摇了摇头, 说不要紧。
而后抬首远远望向山崖上那道灰白?的影子还是那么身骨峭拔, 面皮绷得很紧, 全然没有一点落败的狼狈与衰竭。她双手负于身后, 忽然自山崖间居高临下投来一瞥。
不偏不倚,恰好与薛鸣玉四目相?对。
屠善蓦地哼笑?起来, 嘴角扯出似有若无的弧度。
薛鸣玉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便挪开眼神?,一言不发地越过众人往山崖间去了。这山崖依傍着?皇城的行宫, 而屠善所在的亭子即是当初她们时隔多年?相?遇的那座求雨亭。
薛鸣玉自行宫大殿外绕过去时,还遇见了早早等?候多时的萧明徽母女?。
萧明徽竟然还记得她, 这让薛鸣玉略微惊讶, 不过再一想,她的儿子还在自己院子里兢兢业业扮演着?一棵梧桐树, 她记挂着?自己似乎也不稀奇了。
然而萧明徽一开口就是:“本宫记得你, 你那时还为本宫的敏儿算过命,说她日后是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既然谈及陆敏,陆敏自然就上前一步, 微微笑?着?对薛鸣玉道:“多日不见, 仙师可安好?”
薛鸣玉:“尚可,只是这会儿恐怕没功夫叙旧。容我先去见一个人。”
“仙师是要去见屠真人吗?这边请。”陆敏当即含笑?伸出手臂以?作邀请。
她说话时总是不疾不徐,措辞得当, 与昔日的陆植全然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