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都被一把剑贯穿。
而当他怔怔地低垂下目光时, 才不得不承认那只握着剑的手?,是他面前人的。
“鸣玉,你……”崔含真疲累地蹙起?眉, 看着人的眼?神既温和又无奈, 好像伤得太重,因?而连说句话都有心无力。
薛鸣玉松开了剑柄,转而摸索着按在他心口处, 也是剑尖没入的位置。
“这里的蛊虫,死了。”她认真地对崔含真说道。
崔含真哑然了半晌,不知?该回些?什么。良久,他才说了一句:“多谢你。”
“不必。”薛鸣玉冲他点头。
于是他又静默无言了。
郦都城中的魔都被除得一干二净,翠微山的弟子?们大多各自散开,去安抚各地百姓了。几位长老都惊痛交加地望着她们,准确来?说,是崔含真。
因?为方才她那一剑丝毫不曾留手?。
崔含真活不成?了。
众人意识到这一点,不觉越发痛心。
但是没有人能指责薛鸣玉什么。
就在前些?日子?几人从陵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凌太虚便暗暗提点过他们崔含真这个蛊没指望了,或早或晚就是要死的。倘若蛊发,千万不必心存不忍。
只是话虽如此,可真要他们杀崔含真,却一个个都心慈手?软起?来?。最后反倒逼得崔含真的弟子?亲自动手?除了这个隐患。
“这实在是……”
几人叹着气,不忍再看,只去把深渊的封印一遍遍巩固。
“他们都在为你难过,”薛鸣玉注视着崔含真,说,“你要死了。”
崔含真慢慢收回投向远处的视线,有气无力地微笑着对她说:“你似乎一点也不难过。为什么?我以为,我们怎么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你不为朋友的死而难过吗?”
“我们是朋友吗?”薛鸣玉告诉他,“我以为只是师徒。”
“那你有把我当做师尊吗?”他淡淡地反问。
“没有。”薛鸣玉直白地承认。
崔含真:“确实没有。否则,你怎么会藏了许多事都不告诉我?”
说着他突然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剑,而后凝视着这剑说道:“有剑魂的剑是不同的,一望即知?。但剑魂,却是要合适的灵魂才能炼成?。最好就是铸剑师的魂魄。”
“你这里关着的,又是谁?”他问。
薛鸣玉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反问他:“你以为是谁?”
崔含真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渐渐垂下目光,低声叹道:“是山楹。”
“有些?事,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绝不是巧合。他们的死……都是你……是不是?”他轻声问道,“或许就连我,也不是偶然。”
薛鸣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没什么不同,”他缓缓摇头,低声说,“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崔含真说这话时蓦地记起?她小时候,当时他带着萧青雨躲进她们家,她还那么小的年纪,却已经?能镇定自若地要把他们赶出去,自生自灭。
她其实一直是这样的性情,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他被她曾经?的掩饰与示弱蒙蔽了。
但即使这样想着,他却丝毫没有被背叛的痛楚与怅恨。
崔含真只是无可奈何?地望着她,斟酌了良久才道:“不要变成?下一个屠善。”
“无论谁对谁错,站在多数人对面的那一个,总是活不长的。”
他慢慢沿着剑柄握住了她的手?,“而你要活得久一点,才对得起?你自己。你能走到如今,真是很不容易的。”
费劲地喘着气把这句话说完,崔含真就示意那边远远避开她们,为他留下临终遗言腾出地方的同门靠过来?。
然后不再看薛鸣玉,只对他们断断续续说道:“将来我不在,能替我的,唯有鸣玉。”
“……荒云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说不定还能赶上?。”终于有长老忍不住黯然神伤地劝道。
崔含真摇头,沉静地说:“蛊虫已与我心脉相连,蛊虫既死,我万不可能存活。生死有命,不必再白费心思,免得空欢喜一场。你们只管记着我说的话”
“其一,杀了屠善;其二……”
他停下来?,捂着心口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还是长老赶忙接话道:“我明白,我都明白。你要鸣玉接了你的位置。但她还年轻,恐怕不能服众。只是你放心,有我们帮忙照应,再有鸣玉这回及时阻拦你,想来?这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我一定答应你。”
长老又要薛鸣玉也应和几句。
可崔含真却挥手?作罢,他摸索着扣住薛鸣玉的手?,而后握在剑柄上?,蓦地将剑自心口猛然拔出。血溅了两人半张脸,崔含真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力气也渐渐在抽离。
他几乎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死死攥住了薛鸣玉的衣袖,然后重复道:“我刚才叮嘱你的,切记,切”
崔含真突然沉沉吐出一口气,连最后一个字都没说完就双眼?无神地倒下了。
薛鸣玉忽然感到袖子?一轻,便见他终于疲倦地阖上?眼?。只是他死了,眉心却还用力蹙着,似乎有许多未尽的事与挂念的人让他割舍不下。
风蓦地吹落一片树叶,静悄悄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