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卫莲舟说:“但我希望是。”

话到这里也就刹住了,只是点到为止。窗外寒风凛冽,屋里却是一片暖融融。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泛着?清香的米酒温得热热的,连卫莲舟面前都像模像样搁了一盏。

“你如今算是阴魂,还能吃阳间的东西?吗?”

他试探性地抿了一口,“好像能,我大概只是碰不?了活物。像桌椅酒盏这些死?物,我还是能碰得到的。但尝不?出味,我感觉不?到饿,也不?会?渴。”

以手支颐,薛鸣玉忽然想到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坐着?,只是说说闲话了。

“我叫了你几年的兄长?,我们怎么也算得上一家人吧?”

“是。”

“既然是一家人,又好不?容易重聚,就不?该有什么互相欺瞒的,是与不?是?”

卫莲舟心知肚明她要说什么,轻轻叹息一声,还是应了她:“是。”

“好,”她的眼睛雪亮极了,瞳仁乌黑,蒙着?润泽的光,“那我问?你,你那时成?日里往外跑,都跑去哪儿了?后来?去桐州,又如何被?他们抓住?”

“我出门是为了查一个人,为了那个人,我先后去了瀛州、沂州,上了陵山,最后才回了桐州。被?他们抓住,并非我本意。你知道我的,我从前也不?是什么寻死?觅活的人。若非他们拿整个桐州的人威胁我,我不?会?束手就擒,他们更抓不住我。”

“我忌惮的不?是他们,是他们背后的那人,也是我要查的人。只是我没想到那人能心狠至此,干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也真是不?怕遭天谴。”

他渐渐收敛了笑意。

薛鸣玉越听越觉得这个人熟悉,她动作一顿,“你在查屠善?”

“你听过?”他讶异道。

“唔,你记得我和你说我有个姑姑吗?”

卫莲舟心里顿时有了猜测:“是她?”

慢吞吞嗯了一声,她又揉了揉被?昏黄的光线晃花了的眼睛。“她养我的时候瞧着挺平平无奇的,虽说杀了不?少人吧我亲眼见过的就好些了,但也没什么很了不得的。她也不?会?养孩子,我和她呆着?,都是我弄东西给她吃,夜里也多是我守夜,她睡觉。”

“我真没想过她会?是什么大人物,”但她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之前是碰见不?少人吵吵嚷嚷着?说要杀了她,她也确实和我吹嘘过自己杀了不?少大官,但我还以为她是什么民间义士。”

“就是那些说书?的人总喜欢讲的,每每有了大奸臣,就会?有民间义士暗下杀手,除恶扬善。”就是没想到原来?屠善才是那个恶。

民间义士反而是她那会?儿无聊时随意扫过一眼的尸体。

“她这么厉害,那么多人都敬她畏她,为何要把我捡回去养?”薛鸣玉自言自语道。越是对屠善了解的多一分,她的困惑便?越是添一重。

卫莲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而问?道:“你后来?就没再见过她?”

“见过。”

薛鸣玉遂把之前的经历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越往后越清醒,将才那点醺醺然的暖意和醉意也倏然消散。薛鸣玉干脆把桌案上的物件都挪开,另外摆上了笔墨纸砚,好对照着?一样样理清楚。

“元丰二十七年十月廿六未时三刻,这是你玉佩上刻着?的生辰。”

“同年二月初八,瀛州闹出一桩大事,监察院御史?陈季望上奏弹劾萧明和,也就是他们的皇帝,骂他宠信道士,偏听谗言,这说的便?是屠善。”卫莲舟一面说,一面看着?她记。

“陈季望当时在朝中颇有清名,时人誉之为骨鲠之臣。可想而知,他开了这个头,与他关系密切者自然是纷纷上书?,这矛头便?是对准了屠善。萧明和大怒,当即着?人拖他下了诏狱。如此一来?,那些言官更不?肯罢休,要求面圣。萧明和不?见,他们便?在宫门外长?跪不?起。”

“此事一经传出,瀛州流言蜚语有如洪水决堤。当日不?过晚,御林军就杀了个血溅长?街数尺。此后王城人人自危,怒不?敢言。唯独一人恰好从京外调遣回瀛州,得知此事便?以述职之名进宫劝谏。若非周大监与此人有旧交,冒死?拦下,恐怕又是……”他作势砍脑袋,“一刀抹了脖子。”

薛鸣玉问?:“此人姓甚名谁?”

“郑誉。”卫莲舟以手指蘸了酒水在桌案上写道。

“郑誉?”她的笔忽然顿住。

卫莲舟不?禁颇觉稀奇:“你又认识?可此人早已病死?在流放地,距今已近二十年。”

“不?,我没记错,”薛鸣玉果?断地摇头,她直言相告,“我见过他,就在今年和萧青雨去瀛州时,在一处偏院里。院子外还有长?公主?的侍卫秘密看守。她们还有个女儿,正是那日抓你的陆植的妹妹,陆敏。”

“没死??”卫莲舟沉吟道,“这我便?不?知了。我只查到当年与陈季望来?往最密切的有两人,郑誉是一个,还有一个叫孟叔莼。他二人不?仅是同乡,还是同年的进士,老家就在桐州北边的沂州。只是孟叔莼那时被?外放,不?在瀛州,这才避开了这场祸事。”

“孟叔莼?”薛鸣玉遽然抬头,“他的女儿孟成?璧此时正在翠微山,他的妻子辛道微就在我家,替我照应着?学?堂。”

卫莲舟不?禁一惊。

不?等他开口追问?,薛鸣玉的思?绪已然迅速飞转起来?。

“你说他们是同乡,我也听辛道微提起过一人,她说我与那人生得十分相像,那人是她的故交,名薛汝嘉。”

薛鸣玉问?他:“她会?是把玉佩留给我的人吗?”

“这……”

卫莲舟扶额凝眉苦思?,他原本不?过是想查屠善,这些人也仅仅是屠善害死?的人中名声较大的几个,并不?曾想能一根藤上牵出一连串的葫芦。

“鸣玉,”他为难不?已,“你或许不?清楚,这个陈季望和薛汝嘉当年便?死?了。说是押送他们回沂州老家的路上,撞见了流寇。这些流寇把人都杀了,马车给劫了,连押送的官兵都一个活口没留。”

薛鸣玉静默了刹那,又低声问?:“兴许也是像郑誉那样阴差阳错被?人藏起来?了呢?”

“恐怕……不?会?。”

卫莲舟:“他们的尸身是屠善亲自带人收殓的,如今就葬在剑川那一片的山上。”

薛鸣玉忽然记起屠善当年指着?那满山头的坟地对她笑?道,这里可都是她的熟人。

第46章 四十六朵菟丝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