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小殿下努力从这堆废话中提取出有用信息:原来蒙獗这次能侥幸逃脱商狄的追杀,竟又是因为沈秋实在草原上四处乱逛之前是追狐狸和野兔,这次则是抓野猪,沈秋实也想不通草原上怎么跑起了野猪,横竖有看见只肥猪在跑,他便兴冲冲去追赶,结果刚好看见商狄杀气重重地朝蒙獗方向赶来。

沈秋实作为一名贞洁烈男,很有找商狄讨要说法的念头,但烈男看见商猗身后磨刀霍霍的士兵们,审时度势,立马回去告诉阿达,携大部队躲到喻崖隐居的雪山之上。

没过多久他们便听说了各部叛变以及小殿下被擒住的消息,有心想来营救,但一直寻不着机会,蒙獗如今的兵力虽不足以与歧国抗衡,但喻崖心生一计,说他们可以故意在关口与歧国宣战,吸引敌方注意,再与牢里的喻稚青里应外合,助他逃出升天。

喻稚青也感觉这个方法可行,将纸条和木偶一同丢进炭盆中,烈火将它们活活吞噬,火光中,小殿下承认喻崖确实有点政治天赋,但依旧只是很轻描淡写的一想,想过便忘。

因商狄出了城池,歧国自然加重了外面的看守,但商猗说还能应付。

至于商猗锁骨上的那两条铁链,男人也说是“还能应付”,喻稚青一开始怕这家伙会直接把那两条链子从锁骨上生拽下来,后来商猗反复保证,说铁链并非焊死,其中留有暗扣,他知道怎么卸开,甚至要忍痛给小殿下演示一回,喻稚青看着就替他难受,连Q八9779777三忙制止了,那样的痛,逃离时迫不得已撑一回也就够了。

他们拟了一个很完整的逃跑计划,蒙獗会用全部兵力攻破一个军营,演出一副要无惧生死救出喻稚青的模样,论持久战,蒙獗兵力薄弱,定无法胜出,但这种朝夕间的厮杀,骁勇善战的蒙獗却是的确能够杀出一条血路何况他们的本意也不是要杀到喻稚青面前营救,只要能唬住歧国就好,待商狄调兵遣将过去迎战时,商猗就带着喻稚青从相反的方向趁乱逃出。

商狄出城无疑是最好的时机,沈秋实信中所写的时间很快到来,天气阴沉,空气中浮着初秋的凉意,外面的狱卒冻得直搓手臂,喻稚青故作寻常,垂着眼,长睫为他掩去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虽不知道商狄近来的反常和出城到底为了什么,但却很明白这一夜是他们逃亡的唯一机会,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时机了。

所以他必须要把握住,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商猗一起逃出生天。

蒙獗要夜里才发起猛攻,他们白日里只能继续蛰伏,喻稚青虽然面上镇定,但其实有些静不下心,而商猗则当真是很闲适的模样,拿着小殿下给他做的那个稻草兔子浸水稻草太软,非得在水里泡一阵子才会柔韧耐久。

可不是要弄结实一些?心上人送的东西,是要带在身上一辈子的。

喻稚青凑在旁边看商猗忙碌,不自觉地要走神,在脑海中罗列出种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似乎每一条他都能想出应对的办法。

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小殿下自己给自己鼓气。

夜晚悄然而至,可他们还未等到外面传起兵戈之声,牢门却突然被人打开。

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闯了进来,称太子此时要见喻稚青,欲如飓风一样想将少年卷去。

喻稚青胳膊被拽得生疼,商猗登时想要动手,可蒙獗还未开战,此时妄动会让计划功亏一篑,少年强忍着痛意朝商猗摇了摇头,被歧国侍卫强行按在轮椅上带走。

嘈杂的囚室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侍卫们先前在囚室里乱踏一通,此时一片狼藉,水盆也早倒了,喻稚青做的那只稻草小兔落在泥泞的地上,早被踏得四分五裂。

七十六章

今天阴了一整日,傍晚时却罕见的出了会儿太阳,残阳胜血,天边是大片的暗红。

行宫里已燃起烛火,在晚风中摇摇曳曳,奴仆们垂首侍立,大殿里静得骇人,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诡异,凶神恶煞的侍卫们将喻稚青连人带轮椅的留在殿内,随后与奴仆一同退了出去。

喻稚青没见到商狄,大殿中只有他一人。

侍卫这次并未绑他,是故喻稚青仍可以旋着轮椅移动,少年时隔多日再度回到此地,这个远在关口的小型东宫纵然垒满了稀世奇珍,依旧显得空旷冷清,没有一点人味儿。

不过也有了些许变化至少喻稚青那次提过摆设形制,的确是改了的数目却依旧没有变少,反而越来越多,繁复到了极致。

喻稚青并不知晓商狄起初的确是让人将那些家具全都砸了,又抓了礼部和工部的人来修改,一切都要按考究规矩着来,害下头昼夜不歇地设计图纸,可没过几日,太子殿下忽然又改了主意,依旧要按他的心意来做。

过去的摆设只是比前朝喻稚青在时添两三个数,但如今却通通将数目改成翻三番五番,柜子格数摆向这一类倒是好改,最为难的便是雕花的工匠们,木材拢共就那么大一块,商狄恨不得在上面雕几十条龙,不说难度,那么多扭扭歪歪的龙盘旋着,像蚯蚓聚会,光看着就不好看呀!

歧国太子才不管这些,要是他们雕不出来,他就拿刻刀亲自来雕他们的皮肉,让下头人自己看着办。

于是行宫里的摆设越发不伦不类,臣子们看了也只能昧着良心夸赞太子别出心裁,而喻稚青看到这一切,暗想自己上次大概真把商狄给刺激坏了。

他不知道商狄为何会突然赶回来,更不知商狄突然把自己抓过来到底是所为何事,只希望对方和前两次那样打打嘴皮子仗,大不了自己这次忍住不搭理他,好尽早放自己回去他格外留心着时间,却不愿想别的情况,因为无论哪种都太致命:譬如商狄察觉了他们的出逃计划,再譬如此时此刻蒙獗突然发起袭击。

他正沉思该如何脱身,外面忽然传来问安的声音,喻稚青寻声望去,恰与进来的商狄撞上视线。

小殿下大概这辈子都学不会卑躬屈膝那一套,前一秒分明还想着勉强示弱,可见到商狄的下一刻便毫不畏惧地回视对方,然而与先前几次不同,商狄这回只是很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旋即坐在殿上翻起了奏折。

从歧国入主中原的第一日起,奏折就没递去歧国国君那儿过目,一直是送到商狄这处,这事天下尽知,喻稚青自然也有所耳闻,而今日歧国太子仅是很随意地翻看一番,没骨头似得懒懒窝在椅子上,乃是相当的没有坐相,同时也很有戏文中阴谋家的氛围。

喻稚青看不惯商狄这种坐姿,他幼时被太傅教导得太好,一举一动都带着皇室的自矜,即便是后来双腿残废了,坐轮椅都要把脊背挺得笔直,而商猗或许是练武的缘故,起居也是循规蹈矩,像尊最完美的雕塑。

他冷眼旁观,不知商狄今日又是抽了哪门子风,结果忽然发现商狄唇边似乎沾了点黑墨。

那墨迹极淡,若不细瞧根本难以察觉,喻稚青想不通到底要怎样的放浪形骸才能够把墨水弄到自己唇上,同时又看向那只曾经扼住他喉咙的手原来那日真没感觉错,商狄面上看着还好,华服层叠下的身躯也不知如何,但那双手的确是瘦骨嶙峋,未必比鸡爪有肉许多。

商狄读得极快,而翻到其中一本奏折时,却蓦地冷笑出声。

他将那本单独搁在手边,唤奴才进来:“这些都送过去吧。”

太监们称喏,将桌上小山般的奏折运了出去,殿内又只剩下他与喻稚青二人,而歧国太子仿佛此时才注意到少年一般,拿着那本奏折在殿里盘桓几圈,风雨欲来,他最终缓缓踱步到轮椅边,将那本奏折扔到喻稚青身上,显然是让小殿下自己看。

喻稚青心中登时升起不详的预感,疑心是自己安排旧臣挑拨歧国国君那事儿被商狄发现了,结果翻开一看,却只是最寻常的问安折子,署名则是一个相当陌生的名姓,应当是个江南小吏,在折子上写了好些南边的好景风物,又格外饶舌了几句闲话,连从帝京如何出发都写明,当然,问安么,谄媚些也不为过。

他没从这上面看出什么端倪,不解地看向商狄,那家伙站也很没站像,非要倚着什么,可目光依旧阴冷得骇人,此时倚着梁柱,便像盘踞的蝮蛇。

“这批折子本来是要直接送进宫里的。”

闻言,喻稚青忽然明白奏折谄媚字句下暗藏的玄机,眉头微蹙:“歧国打算迁都?”

商狄望着木柜上新刻的“蚯蚓聚会”,冷声回应道:“至少明面上的商淼是这样想的。”

商淼这个名字似乎从未听过,小殿下几乎又要以为那个商淼是他们庞大家族兄弟中的一员,却忽然想起那个荒淫无道的歧国国君。

他恨商狄恨了太久,几乎快忽略了另一个仇家的名姓是啊,至少明面上,那个取代了他父亲、如今高坐皇朝帝位上的男人其实是商淼,而非商狄。

喻稚青见商狄直呼其父大名,倒也不觉意外,只是脑海中浮现出更多疑问。

他给那些旧臣们的信件中的确是有提到了商狄独揽朝政之事,想让他们去找歧国国君挑拨一番,希望能够分散商狄的注意力,换取些时间,可是平心而论,小殿下并不认为那些旧臣能有多少作用,以为至多不过是让那个沉迷酒色的昏君生出疑心,忌惮太子手中的权利,能和商狄闹一场小小的内讧。

而前些日子商狄的忙于政务也让小殿下以为是自己的信件起了作用,今日看群臣奏折不再交由商狄而是送去宫中仿佛亦是佐证这一点,可他知晓,那些臣子的煽风点火绝对不足以达到能够让歧国国君直接选择迁都的程度。

喻稚青和商狄都明白此时迁都意味着什么。

歧国将迁去江南,舍弃战火连绵的北境,以及还在雁门关指挥作战的商狄。